平常时间,这几件不怎么象样的锣鼓家什,放在我们手里,出不了什么好曲儿。但是,冬日的黄昏,人行荒野,饥寒交迫,疲惫不堪,精神萎靡,前途渺茫,此时,忽听锣鼓声骤起,但见前方惨淡阳光之下,自然中的夺目之处,几个高低不齐的老幼,在勉强节奏但是激昂亢奋的锣鼓声中狂呼呐喊,定睛看去,竟是几个一块儿的傻逼,人心中怎么都要涌出热流。 这时的伊熹一反平常的平静,不断地问“从头越”上半截,嗓门也大,比我们都大,比锣鼓声震耳朵,完全进入状态,我得拉他走。 拉练到后来,真累了。一开始赶超队伍,可以一路走,一路和队伍里的人逗贫,几分钟就把大队甩到后面,竟感到自由的畅快。后来就走不快了,感觉是抢着努力着挣扎着往前走半天,就是走不到前面。 那一天,路途可能也长,天快全黑了才接近宿营的村子。我们照例要在村口迎接队伍,很早就开始往前赶。路很窄,默默行进的大队的旁边,只有容一个人通过的空间。我殿后,督促着快走。三句半队伍却走不快。村子眼看着近了,我开始低声骂人。伊熹终于侧身让我过去,他喘着粗气,身上的气味不怎么好闻。前面的薛琦却不让路。他朝前轻声问小个子,问什么听不见。小个子磕磕绊绊地走,摇摇晃晃地像个无常,一声不响,看他也在使劲,就是走不快。我顾不得旁边的行军队伍,大声说,小个子,你装什么王八蛋?让开! 敲完锣鼓,我说,小个子你累了,明天别来了,把主席像给我。小个子抱着主席像不动。我说,你别跟这儿小资产阶级,你不成。 跑了一阵,一身汗,山风吹着,肚子空着,真冷。 薛琦站着不动不说话,眼睛四处踅摸。伊熹不作声,他让小个子找个石头坐下,解小个子的鞋带。小个子不愿意脱鞋,伊熹坚持要他脱。我扭过身不愿意看:搞什么搞?拉不出屎来赖茅房,什么出息! 伊熹说了句什么,我转回身,看见小个子的一只脚后跟露着鹌鹑蛋大小的一块鲜肉,洇着血水。小个子赶紧用手遮掩说没事儿。我脑子空白,不知所措,一时语塞。我尴尬地也在小个子面前蹲下,好一会儿,问怎么办?
伊熹说不要紧,他去找校医处理。 薛琦从旁边的柴禾垛里摸出一个柿子,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他说小个子的脚这么着好几天了。 我想说让小个子明天别来了,话到嘴边儿没说出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第二天早上,四个人见面的时候,我们相对有了第一次会心的笑,好象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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