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能忘却的思念
宋协民
一说起年届半百,好像是在说别人。我们的心态,我们的感觉,顶多是不惑之年。十几、二十几岁的事情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但是我们确实年届半百了,回头看,1964-2004,我们经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40年。
40年前,经过严格选拔、考试,我们从北京市各个学校聚集在和平门外南新华街2号,大家从此结下了一辈子的友情。40年后,我们又聚集在一起,无论谁在干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表达不尽的快乐。
但是每次翻看通讯录,看到我们已经有8个同学走了,心里总有挥之不去的悲伤和遗憾。
40年聚会前夕,我们为了在记录片中表达对逝去同学的思念,2004年10月19日,党政、方卫平、霍海军、刘惠杰和我去看望了几位同学,我们带上淡黄的菊花,去祭奠这些在天的亲爱的灵魂。
万安公墓,是李大钊和很多知名人士安息的地方,打听好法语班的黄琦琦和西语班的佟忠葬在这里。
公墓宁静而肃穆,茂密的树下静静的躺着曾经是有声有色的生命,每个人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
我们先找法语班黄琦琦同学的墓地,他是1987年10月患鼻咽癌离世的,时年32岁,很年轻。我对他的印象还是1969年以前的,因为1969年我参军到部队后就再没有见到他,印象里是瘦瘦的,老穿着那个时代很时髦和光彩的父亲的旧军装。1969年11月11日,我们14岁,我们班的张国栋、蒋京宪、李中未、袁志铭、杨京华和我6人(我班到部队的共7人,石滨是比我们晚一个多星期去的)从和平门外附大门口离校,乘车去延庆部队。那天很热闹,年级的同学们热烈欢送我们,我记得黄琦琦也在,好像还一起照了像。那以后就再没见过,后来就听说他去世了,觉得很遗憾。我希望今天能在老同学的墓前表达我的思念。但是很不顺利,在墓地管理处的电脑上查不到黄琦琦的信息,姓黄的一栏逝者中没有他,可能是记错了,而惠杰说马君海确定的说他是葬在这里了。
黄琦琦找不到,我们就查西语班佟忠同学的信息,他也葬在这里。一报出名字,那个女管理员有想起来了,原来1997年佟忠在此安葬时是她办的手续,我真佩服这个女同志的好记性。按管理员提供的位置,我们沿路找去。
佟忠在我脑子里的印象也多是1969年以前的,个子不高,圆圆的脸上经常有那种纯真的笑容。文革中在校住的不多,我家因较远就住在学校,佟忠和一些宣传队的同学可能是因为排练和演出也住在学校,记得当时我和他,还有何平、张林、霍海军、刘少平等住在一个宿舍,每天很快乐,那段时间几个人的感情很好,同吃同住同玩,无忧无虑的生活着“阳光灿烂的日子”,直至我们离开学校去部队,好像到了部队还通过几封信。1972年夏天,我患肝炎住进海军总医院,那是我到部队后第一次长时间的回北京停留。在住院期间,我打听到佟忠的电话,那时他在清华员工食堂当炊事员。一与他打通电话,我非常高兴,他也没有想到是我,因为有3年没有联系了。很快他就到医院来看我,我觉得他好像没怎么变,基本还是老样子。我们聊了很长时间,彼此唤起了久别的亲切感,我记得那天我特愉快。1973年我复员了,分配在首钢工作。一起工作的一位同志家住在清华,我托他给佟忠带过一封信,写了我的情况。以后可能是因为隔的较远,那时没有手机,连家里有电话的也不多,彼此就没有什么联系了,但是经常向他们班的霍海军问起他的情况(海军家离我家较近,经常联系)。听说他1977年考上中央民族学院政教系,毕业后分在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1993年去海问律师事务所工作。1997年听到他逝去的消息,而且知道他因感情生活不顺利,工作压力也很大,不堪重负之下,选择了结束生命的道路,大家都为他惋惜。方卫平说:很有些后悔和遗憾,平时与佟忠联系较多,可是那段时间特忙,如果那些天能抽出时间来与他聊聊,可能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我想,他一定当时非常痛苦,否则谁会采取这种解脱的途径。
转了一个小圈才找到佟忠的墓地,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一起长大的同学的墓,心里一震。白色大理石的墓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他妻子款款情深的碑铭给我印象深刻。看到他的墓地,我更感到人生命的宝贵和脆弱。听说佟忠生前在工作同事和朋友中口碑极好,但一念之差就结束了充满活力和令人尊重的生命。我心里对佟忠说:老同学,你太傻了。
离开万安公墓,驱车到香山脚下的金山公墓。法语班彭光同学和我班段京华同学长眠在此。秋日的阳光透过树隙,碎金般的洒在一座座墓碑上,墓地静谧而温暖。
很快找到彭光的墓,坐西朝东的山坡上。40年聚会的记录片中有这样一个镜头:先是彭光墓碑,然后摇向东面,一览无余的看到北京城,直线距离应该正是苏州街外附的校园。1997年他的骨灰下葬时我参加了,他表姐放在他骨灰盒旁边两样东西:一本法语书,很旧的法语书,可能是他生前很喜欢的一本书,或者是他在人生困难时给过他动力的书;一本外附通讯录,是我编辑的那本,希望他永远与我们在一起。他的墓朝向学校也是在天上也忘不了外附的“发小”们。
彭光给我的印象是:努力、蓬勃、向上、热情。离开外附后他被分到新侨饭店做客房服务员,但据说他一直没有放弃努力的学习,每天整理客房刷马桶时还在学习着外语。文革后1977年恢复高考,他考上北大西语系学习法语。毕业后在几个事业单位工作过,1991年下海办公司,去了匈牙利,在国际商海里拼搏,比较成功,在当地小有名气。1995年秋天,我与彭光见过最后一面,那天晚上有法语班得马君海、刘惠杰、迟建,他们班还有谁我记不清了。我们班我和刘浙张去了。大家在三里河的淮阳春吃饭。记得那天彭光精神很好,显然生意不错。他说准备去塞浦路斯开拓市场。分手后没几天就回匈牙利了。1997年正月初三,在布达佩斯的家中被歹徒枪杀,时年42岁。他被害的案子至今未破,死因一直是个迷。一个优秀的外附学子在异国他乡永远离开了我们。马君海打电话告诉我不幸的消息后我非常吃惊。下葬那天,他家人去的是他弟弟和表姐,其他就是我们外附的同学,凝视着他的骨灰放进墓穴,我内心非常悲伤,心中默默的说,再见了,彭光。10月19日,我们在祭奠彭光时,惠杰用准备好的一块布擦去墓碑上的灰尘,记录片拍下了这个感人的镜头。我当时想,能够这样做的也只有我们这些老同学了。彭光母亲弟弟等家人在杭州,个人离婚后女儿让对方带走了并且极少与他联系,我们就是他的亲人,怎么能不来看他呢。
有句经常听到的话:人生中的一切相识都是缘分。我们同学们40年前走到一起就是缘分。找到段京华的墓后,我更相信这个缘分了。诺大的金山墓地,段京华与彭光的墓距离竟在十几米,同年级的同学西去后的这种巧合不就是缘分吗。
段京华的墓在彭光的北侧,高两个台阶。黑色的大理石墓座上用俄文刻着三行字,中文意思是:
“亲爱的京华
愿你的身躯静卧于此
愿你的灵魂永得安宁”
这是她的亲人、同学、同事、学生和所有朋友对她的冥祝。
我们班入学时39个同学,但是女生只有9个,段京华是女生中学习最优秀的,在全班也是最优秀的之一。而且是个很全面的学生:是一位班干部,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喜爱运动,乒乓球打的很出色,是个三好学生。外附毕业后她分到了国旅,后被送到北大学习,俄语成绩优秀。恢复高考后她又报考了北外,口试时,她标准的发音和圆满的答题,考官都给了最高满分5+。毕业后考取本校研究生,后留校任教。刘冠军(刘恒)1991年7月写了一个电影剧本《四十不惑》,拍摄时由李雪健和宋丹丹主演的,宋丹丹所演的角色就叫段京华。段京华曾经问我:刘冠军是同学,也知道我,干吗用我的名字。她问我时除了有少许的抱怨,更多的是奇怪。我后来问过冠军,他说:写东西时不喜欢编名字,喜欢用脑子里知道和听过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是谁,什么样的,可能不清楚了。段京华就是这样用的。我认为,当年段京华在校时的出色肯定给他留下印象,即使后来记不清容貌,潜意识里有一个优秀的女生叫段京华,不然他怎么不用杨京华、蒋京华呢。
我从部队复员后,特别是上大学后直至她不幸去世前,与段京华联系是本班同学里比较多的一个。她特点是聪明、好学,疾恶如仇、待人真诚,生活充满活力和热情。我们曾有过很多次长谈,她谈工作、生活、经历,还有感情的历程。她一直未婚,但是她有过火一般的情感和坚定的生活原则,令我非常赞赏和敬重。
2001年4月,她在去黑龙江招生的途中因火车事故,无辜牺牲,以身殉职。我们班的杨京华、孙笑华、张洪海、刘小中、刘浙张等同学去东北接回了她的骨灰和魂灵。我因为出差在外地没能去接她并参加她的追悼会。出差前,两次去北外俄语系设的灵堂祭奠她的亡灵。
2004年10月19日,我站在段京华墓前,深深的怀念我们的老同学。方卫平拍摄时说:宋协民,你说上一段话吧,代表大家。我说:段京华,你走了三年多了,但是我们大家都没有忘记你。马上我们要搞入校40年纪念活动,大家要聚在一起了,我今天代表大家来看看你。说完我的眼睛有些模糊。后来制作记录片时,编导们认为过于沉重,没有编辑进去。我说得那些话不是很精彩,但确是我内心想说的。
我向段京华的墓鞠躬三礼,然后将那束淡黄的菊花放在墓座上离去了。
太阳完全挡在了山的西侧,墓地被秋色笼罩,泛黄的树叶为亡灵唱着挽歌,四周呈现出超然和凝重。
看完了几位同学,我们回程了,方卫平车的音响里放着莎拉布莱曼充满感伤的“告别时分”,就像唱给我们听的。
越往城里越热闹,车水马龙,喧闹的人群和塞车的长流,迷雾的空气有些污染,但是鲜活的一切是最美好的。
我祝8位同学在天堂永得安息。
我祝所有同学身体健康,快乐永远!
2004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