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里朝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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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巴林纪行
在统一蒙古部落的盛宴上,一位巴彦千户向成吉思汗献上了一只用巴林石制成的石碗。石碗质地细腻晶莹、色彩艳丽、做工精美。大汗爱不释手,大声惊赞:“腾格里朝鲁!腾格里朝鲁!”从此,巴林石“天赐之石”的美誉不胫而走。
当我们把冥思苦想又费尽周折为PH公司七周年创意制作的《七望》交上的时候,他们也会说一声“宝勒那”(蒙语不错的意思)吧。
因为,这一切都是背负着那片神奇的草原特有的绵绵不息的灵感而就的用心之作。……
一
上五环,直奔京承。
这是2005年11月30日北京的近午。
天虽有些冷,但阳光明媚。
“风从草原吹过,吹散多少传说,留下的只有你的故事,被酒和奶茶酿成了歌......”这是我特意带上的腾格尔的《传说》,是他为电视剧《成吉思汗》演唱的主题歌。一如往日风格的雄浑、苍凉、震撼。据说刘欢创作一首新歌就是从狂听音碟开始的,各式各样的,直至晕菜如泥。我知道,前面等待我的是真正的龙之故乡所在,是有着几千年历史被誉为“中华文明第一源”的“乌兰哈达”——红山文化。面对她的博大,我惧怕无所适从;基于她的厚重,我忐忑寡闻浅识。我想让音乐鼓荡我的血液,激活我的灵感。我不能无动于衷毫无准备地谒见中华古老的文明。找腾格尔热身,我自认比米卢强点。
此行虽谈不上正经的创作,但就算干活,干得好坏还是有区别的。当我把一个“巴林原石,随形摆件,名家制印,男阳女阴、七米长卷、七言寄语、画轴......”等杂乱无章的想法,迅速地包装成创意一股脑地倒给PH老总的时候,应该说还只是个设想,对具体落实的难度还真有点估计不足。
“此行估计不会太顺。”那天我从深圳起程时,临时换上的新手机怎么也无法和北京接机的弟兄联系上,我趁候机的闲当记下了这句话。“但估计事能办成。”我不愿晦气,又补上一笔。
下午的时候在武烈河畔的一家食肆品尝了久违的咯喳、对夹,还喝了几口印象中瓦尔德内尔作广告的“避暑山庄”。
出得门来,在已结冰的河沿上走了走。
承德,除了我们都知道是大清皇上避暑打猎的地方外,其实围场一带,再往北至克旗的南面就是“燕云十八骑,奔腾如虎风烟举”的契丹勇士鏖战的乌兰布统古战场。对这些我们不会像了解“赤壁之战”那般熟悉,而对于曾经文化灿烂的辽国、影响深远的契丹文化就更加陌生了。清王朝的沟沟坎坎现在的人们都快翻腾遍了,又有多少人知道辽王朝的创建者耶律阿保机?无怪后人!满汉文化的交融与辽汉文化的隔膜就是答案(虽然辽太祖也曾提出“因俗而治,各得其宜”的国策)。而在这片契丹文化的发祥地,也是蒙古族的故土生长的“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和忽必烈,则使这种隔膜愈发深重。
交融而多元的文化才有不断延续和发展的生命力。
“交融交融,你我大同,同中有异,异中有同。”
我借着酒力开始振振有词了……
“取自于同一块巴林石,分割制成PH每一个员工的印章......。”
我知趣地坐到副驾的位子上。随着酒精在脑际微微地喷张,给PH的创意也逐渐清晰丰富起来。
开始飘雪了。鸭子桥,距赤峰还有几十公里。我在宝安机场写下的话也开始不幸而言中。
二
到赤峰已是下午六点了。雪,铺天盖地,我们白色的“捷达”完全融入了这全白的世界。想到那年费翔“一把火”引燃了大兴安岭,这么大的雪该不是受了刀郎的呼吧。
挺大气的一个城市。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个竖了很多方柱的大广场,我暗忖:不叫印石广场那真是“掰瞎了”。
“是不是住赤峰?”我得为哥几个的安全着想。
“不远了吧?”京城名驾D其实是自言自语。
“……”篆刻大师京城名刀S嘟囔什么我都没听见。
“不走的话,怕是明儿也走不成了。”内蒙汉子石商Z好象酒刚醒舌头还打着弯,可他的话你不听都不行。
在外边我习惯找警察问路。摇开窗子问路,雪卯足了劲地往里贯。
“满舵左,前进。”一车人都笑了,算是同意了我的决定。
“这次出来,一是锻炼队伍,二是考验新人。”我模仿天下无贼葛尤特有的京腔。一车人在喷饭中暂时忘却了道路险阻,天寒地冻。
警察也出错了。屋漏偏遇连阴雨,道走错了,乱转了得有一个钟头。好不容易看到一油站,问人,告说前面不通了,得走小道。黑咕隆咚,雪比赤峰那会又大了许多,能见度低到极点,我OFF了“腾格尔”,全神贯注开始认真执行起副驾的职责。当我让“名驾”在就要冲上一条结冰的河面而及时把车刹住时,一车人冲出车来查看,肯定一人一身冷汗,反正我是“透心凉”。
终于上了有路牌的大道。可能全国各地都一样,管竖路牌的人都是对那一带门清的人,他根本不知道一陌生人能否按他竖的牌子到达目的地。反正比盲人摸象强不到哪去。
一个接一个的上坡。打滑,车尾乱甩。下来拼命地推,从车里钻出来,就感觉让人从桑拿房直接给扔到冰窖里。浑身筛糠,牙齿打架,嘴唇发紧,刚才惊吓出来的一身冷汗立刻变成了如芒在背的小冰茬儿。光推还不行,还得顶,还得拉,还得别,要像掌舵一样校正乱摆的车尾。刚开始我还挺职业地抢拍了几张“风雪夜推车”,后来就顾不上了,没留下更加“生动”的影像,到底不是专业的“战记”。
下坡也不轻松,战战兢兢,点刹不断。就这样上坡推,下坡颤地艰难地以每小时不到二十公里的速度踽踽前行。
逐渐地有些习惯,逐渐地有些经验。我找出老崔的“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一通重金属,压压惊,壮壮胆。还是个挺有创意、挺能“情景”的DJ呢——后来他们这样夸我。
大约晚上10点多钟,终于见到了人间灯火,一打听到了翁牛特旗的巫丹镇。来锅热牛肉,一人一碗热汤面,“烧刀子”还得上,一通卡路里狂补,加上酒精在血管里神勇地舞动,才逐渐缓过劲来。店家告诉我们到大板(巴林石的准确产地是巴林右旗的大板镇)不远了。“不远是多远?”凭经验我得落到实处才行。“百把公里吧。”店家的话让我当即晕倒。
走还是不走,不走还是走。我步出小店,白毛风夹裹着像一床床小棉被大小的雪幛几乎把我击倒。生在北方长在北方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一路走来,东倒西歪痛苦的“原事故态”的大小货车在我脑间闪过(店家告诉我,这天没有像我们这样的小车上路的)。“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样板戏是我们这一代打小的强项,我狂调了一嗓子“郭建光”。“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往往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我吼这句的时候,那哥儿几个也出了小馆。“怎么也不来个‘困难吓不倒英雄汉’呐。”一上车我就抱怨他们,因为我已经冻得张不开嘴了,因为我还让他们给我照了张像,我想记下这历史的“拐点”。
写雪的词没了。这倒霉天,脑子也得冻住。
艰苦、艰辛、艰难。
还是艰苦、艰辛、艰难。
又走了三个多小时,到达伟大的巴林已是凌晨三点半了。
北京——巴林,行程七百多公里,竟耗时16个小时。
怪怪的,敲开巴林宾馆的大门,我有一种斯大林攻克柏林的感觉。
在宾馆的厕所里,顺过本不知谁留下杂志,随便一翻看见窦文涛的一篇从宗教说起的小文,题目是《相信,本身有力量》。看过后,我把那页撕了下来,夹在我的笔记本里,而那本杂志叫什么我没有记下,可文章的题目我现在还记着。
三
零下25度。和昨天的北京温差52度,与深圳比,快差60度了。不敢恋床。十点我就往石商Z家奔了。那辆“捷达”的胶管一碰就碎,那俩哥们修去了。
踏着一尺厚的雪我和Z聊着。冬日的小镇是萧条和单调的,或许它还没有醒来。像长虹之于绵阳,茅台之于仁怀,起码这会儿,多彩的巴林石还睡着吧。
“‘且’(音,没查到这字怎么写)来了!”Z的姐姐和姐夫L忙着招呼。这儿和东北都把客称作“且”。好么,肉酒随着招呼就端来了。我来过内蒙,知道不“意思意思”肯定不行,但没干事“意思”高了也不行,稍微“意思”了一下便露出急于看石头的意思。矿在查干木伦的特尼格尔图(蒙语有透明石头的地方)山,离这不远,可这种天去不了。“看库里的吧。”男主人L看出了我无心恋战酒肉,跟着他的招呼去了库。毛石,大小不依,一堆一堆的。虽说玩石头也有二十年了,这阵势还是头一回见。
翻捡,冲洗,拍照,琢磨。石头很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了。看中的得心里有数,暗自记下;差不多的先随便问问价。
“看看割成绺抛光的吧。”怎么也得虚晃一枪吧。
好家伙,福黄、鸡血,还有各种的“冻”;对章、套章,目不暇接的各种雕件,算是见识了巴林石的多姿多彩。
我随意把玩着,脑子里在暗暗和心仪的毛石对照比较。要使上百个印章取自同一块毛料,头上还要截做一件随形摆件,对于选料来说是够苛刻的。顶部随形不好看不行,石纹石质区别大了也不行。我原来打算的“紫云”、“紫曦”看来都难堪此任。
其实,巴林石的特点就是“冻”,“特尼格尔图”就是“透明的石头”嘛。我下了决心就在“冻”上作文章。“先吃饭吧。”L可能也折腾饿了。我一看表,快一点了。“富源”,他们家一亲戚开的,这里是靠山吃山,石头就是他们的“富源”。牛羊肉,牛羊杂碎,当地颇负盛名的“套马杆子”酒,光听这名就够你喝一壶的。半推半就,浅尝辄止。可毁就毁在这“半”和“浅”上了,内蒙那,只要你抿了接茬就得灌了。“干完正事,干完正事咱们一醉方休!”我也摆出了一副爷们的架势。“来,来,来,反正我下午没事。”不温不火京城名刀S拔刀相助。“好,干了这杯,干活!”谢天谢地L发话收兵,到底是内蒙的汉人,也掂着事儿呢。旁敲侧击,你来我往。拿出潘家园对付摊主的解数,可终归是银样蜡枪头。我本不善此道,几个回合搞定——一块高97公分,宽37公分,重约200斤的藕粉冻。冲刷出来,美不胜收,不啻贵妃出浴。我不停地来回摩挲着还很粗糙的毛石,透过大面积的石皮我可以感觉到石肌石肤的细腻,这种超爽感觉是平时淘购小块石头所不曾有过的。
锯割之前我们特意和这块千里迢迢缘聚的大石合了影。“我和石头有个约会”,我想照片就叫这个名吧,或者用这个题目写作石头的文章。连忙上机,切开来,内外质地无别,通石少绺沾绵,润冻适宜。篆刻大师京城名刀S,小刀轻舒,连连称许。
一切的艰难困苦算是有了大致的交代。“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知这句中国俗语缘自何处,该不是因一件和我相仿的事而成吧。
我惬意地踱出户外。巴林已彻底醒来——巴林奇石馆、中国巴林石城一带鳞次栉比的石店全都开门迎客。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店够堂皇,不像其它商铺般猥琐,就是那些露天的排挡也收拾得利利索索。胡乱买了些小块的章石,一本京城名家大康作序的很有资料价值的《巴林石志》,一盘《巴林石》VCD,带回去准备慢慢补课。
五彩斑斓的巴林石魅力难挡,使每一个来这的人都爱不释手。在真正经历了“风雨”之后的我们这些淘石者,遇到这些可爱的石块真的就像看到了“彩虹”般的惬意。
至今,我办公桌的下边还放着几块从巴林淘来的小毛石,我不想请任何人加工,我喜欢那种粗了吧唧但里瓤滑润的感觉和想象。
甚至于一切这样的东西。
生活中确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享受。
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四
把东西放回宾馆。我又独自徜徉在草原小镇的街上。来前我是做过“功课”的。这会又有了闲情,没事“矫”上一把。我想找个脸庞似成吉思汗、颧骨有着红晕的当地人随便地聊聊;我想碰碰有没有“赶着太阳游荡在天边”的勒勒车;我知道巴林周边有大小二十多条河流,
或许信步至小镇的边缘便是温婉柔媚、波光粼粼的查干木伦,若是不期而遇粗犷豪放、奔腾咆哮的西拉木伦,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惊喜!但我什么也没有碰到,只是逮着一辆毛驴车遛了一圈,去了一家服务员汉语很差的民族商店,算是把那些“板凳”思绪上场“热了热身”。至今这些想象依然是存于心中的想象,但隐约、朦胧甚或空白可能又是更值得玩味的东西。
有时,没有,也好。
玩石同理。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晚电视预告说大风降雪,再降温10度。回去,看来又是个问题。“每临大事有静气,涮了羊肉先。”我冒了一句广式的副词后缀,关了电视,哥几个直取涮肉馆。
以后的两天,招呼着石商加工章料。
余暇,除了通过各种交往更多地了解风土人情、掌故趣闻,我们还去了由第四代扎萨克多君王乌尔衮及其福晋康熙次女固伦荣宪公主兴建的福荟寺。这是一处藏传佛寺。转了一个来钟,远足参观朝拜者只有我等一干人马。几个喇嘛在扫雪
——
红黄的袈裟,皑皑的积雪,幽深的寺院,古老的飞檐。景绝佳,人亦爽。我倚着过廊的大红漆柱,庸懒地沐浴着冬日的阳光,在这方平和之地尽情地享受着难得的“清净”。佛家讲究“六和”,尤以心和为上。《七望》的创意,不就是企盼PH大家庭的和睦吗?!此行于不可行中成行,不也是心和的造化之功吗?!达摩讲:“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外息诸缘就是讲外在的环境,巴林冬季静谧的佛寺让人心平气和。一切的艰难都会过去,我佛慈悲,“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明天天会晴的,即使我心不如“墙壁”。
章石终于可以抛光加热上蜡。
中国许多流芳百世的“名优产品”,大都得益于皇家的推崇和名人的赞许。巴林石也不例外。成吉思汗的“腾格里朝鲁”;马可波罗游记中的美誉之词;荣宪公主送给父皇的巴林石扳指,康熙亲题“金枝衍庆”,从而开一代赏玩玉石扳指的先河。攀龙附凤应该不是石头的本性,康熙龙案上的巴林石会不会颐指气使?被人不停地把玩摩挲的石头是否就有幸福?我要是石头,情愿呆在山中。此话离玩石远了,但至少应该善待到手的石头才是。
天开始放晴。为了加快速度我也帮着“后加工”。
一起干活的石工告诉我,蒙古族历来信奉坚实的物体。铁木真九岁就怀揣石头随父出行。巴林人用丝绸栓上石头挂在羊脖子上,祈祷小羊像石头一样结实。小孩的摇篮里都放着一块石头,会走了就系挂在脖子上,成年后便缝在衣服上,作为永远的吉祥物。小孩的名字也多是和石头有关的“哈达”、“朝鲁”和“查呼尔”等。
PH公司七周年,以“七望”之石赠每个员工以为纪念。我想,这样的公司,一定也会坚实如石,团结如石,长久如石。
终于可以装箱起程了。我没有食言,和所有参与制作的人喝了“庆功酒”——60多度的用塑料桶装的“套马杆子”。
天尚可,雪栈道。一晚酣睡之后的清早。经人指点,我们绕道林西、克旗——一条要多走百把公里但稍微宽敞些的“大道”——直杀赤峰。
“精美的石头会唱歌”,我继续着DJ的职责。原唱是谁忘了,我放是阎维文的碟,这也是我喜欢“OK”的一首歌。
路也不甚好走,下午才到赤峰。干脆休整住下,也好次日去著名的昭乌达石街逛逛。
轻松,无比地轻松。往南再不会有白毛风和漫天的大雪了。晚看球,尤文VS佛罗伦萨,2:1。一个稍懒的觉后,去了“昭乌达”。琳琅满目,收获不菲。转承德,吃“午”饭,天擦黑的时候驶出承德。连绵的山峦,逶迤的长城,如血的夕阳。金山岭、古北口、司马台……相机的“咔嚓”声不绝与耳。
“喂,”我手机响了。“老杨吗?这边的木盒和印刷都还顺利。你那怎样?雪大吗?能出来了吗?”
我换了五挡。“喂,北京这边篆刻的事都踏实了。”
我给了脚油门。
一路轻歌,驶向北京。
杨建西
初稿于2006年1月
完稿于2006年9月深圳三行斋
后记:那块重两百斤的石头,由上部截取40公分左右,其余均裁成小章料(约200方)拉回北京。前者在潘家园好根堂配了一柞木的底座。章,请京城名刀S按男阳女阴把PH公司员工一章烩了,又在琉璃厂配了古稠章盒及青花印盒若干。
尚未喘定,接PH老总电话,让我代写卷末小跋,脑蒙事急心焚。当夜于亦庄马桶之上翻报,见有大篇婚恋文字。遂冲出,急就“也说七年之痒”。翌日发去,老总首肯。
会师于深圳这边设计好的每人七言寄语,每人一副漫画肖像,金丝柚手工木盒,七米的卷轴长卷就算齐活了,我以“七望”之名而冠,PH董事长挥毫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