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系列
穆小芒
分到打渔队
外附有60名同学67年被分配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我被分到三师二十一团十二连,同在十二连的除我们三英的,还有初三法、初三俄、高三英、高三俄、高三西的共近20人。
十二连地处临乌苏里江边的饶河县,原来叫打渔队。以在饶力河捕渔为主,后来又兼顾农业,开垦了万亩荒地(后来我做了该连的统计,用两条腿丈量了所有的农田,并绘制了分布图。再以后的播种、锄草、收割、挖排水沟全靠那张图作依据。十年后,我离开连队时还带走一张做纪念。)是个渔农综合生产单位。
饶力河由宝清河和二道河子两条河汇合而成,蜿蜒曲折的流进乌苏里江。打渔队管辖从二道河亮子到驼腰子约180里的水段。饶力河盛产鲫鱼、鲤鱼、黑鱼、狗鱼、鲇鱼,珍贵品种有细鳞、敖花、鞭花等。但不起眼的鱼未必难吃,我们到连队第一顿吃的嘎牙子炖豆腐,当年才两分钱一斤,我至今不忘。当年,这些鱼是不知道我们革命小将的到来,要不都早跑了。它们的命运很象今天被关在关塔那摩的人,倒了血霉了!
可怜的鸭子
还是回到我们的鸭子的故事吧,如果让我撒开了写鱼和如何捕鱼,能写一本书。我们到十二连后第二还是第三天,我们这帮“小青年儿”(贫下中农语),就跟亮口班(即打鱼班)捕鱼去了。我们捕到的不仅有鱼,还有一只野鸭子,不知怎么钻到网里的,捞上来就死了。不大,是当年新孵出来的,也就是七、八两重。鸭爹鸭妈也没教育好它,弄个英年早逝,闹不好还是只独生鸭子呢!可怜。自然,这只鸭子就归我们小青年所有了。
忘了当时是怎么个程序,大家竟一致推举我来主厨。可我是从没做过饭的,更别说弄菜了。要是今天,得先问是“红案”的活,还是“白案”的活,那叫“两分钱的水箩卜儿
–
拿一把儿!”当年可是白丁,不知咋地,竟弄个众望所归,不干都不行!
于是拼命回忆在家时爹妈是如何整治鸡鸭的,好象去毛要用开水烫,然后再开膛破肚的掏肠子……
可没锅、没柴火、没作料、整个一今天的三无人员!怎么办?借!向刚认识不到三天的贫下中农借!别说,贫下中农的觉悟就是高,一会儿全齐了。
水烧开了,把鸭子放我脸盆里就烫。(从此,脸盆就是多功能的了。具体干什么,请原谅保密,要不然,各位可能都读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儿,我用手轻轻一撸,全掉了!连鸭皮都跟着下来了。对呀,这是年轻的鸭子,细皮嫩肉的,那经得起开水猛泡,一淋就行了。这不,三度烫伤。你看,要不是听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活上山下乡,哪能学到这些知识。
开了膛,清洗了内脏,就下锅了。
那时根本不懂什么煎、炒、烹、炸、溜、扒、焖、炖,鸭子往锅里一放,加水、加盐,完了。因为也没别的什么可加的了。头一回,也不知道该放多少水,这么一只小鸭子,我放了大半锅水。添柴捅火的捣腾一个多点,穆大厨的头道名菜:“清水鸭”总算大功告成。弟兄们也特关心我这儿的进度,一会儿这个出来看看,一会儿那位过来聊聊,扯些搭三不搭四的话,只有一点相同,喘气全是深呼吸状。
我将锅端进屋,放到正中的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往碗里盛,只见屋里七、八位手里早就抄好了家伙的汉子,往桌子中间一拥,“哗”的一声又闪开,除了汤,锅里什么都没了!可怜的鸭子!
过了能有足足好几分钟,我真怀疑他们连自己的舌头都咽下去了,才有人说:真香!真香!大家再次向桌子靠拢,开始用勺舀汤喝。到这会儿了,好象有人跟我搭腔:小芒,好手艺。唉,对了,忘了给小芒尝尝了。。。你看,这是怎么。。。我含含糊糊的回答道:“没事,没事,大家吃着好就行。我没事。”特无辜、特仗义、特为人民做贡献的那种调。哼,我能有事吗?为了保证大家不要传上60年代的早期禽流感,我在炖的时候已经尝了鸭肝、鸭胗、一只翅膀,另加一条腿!保证熟了!保证没毒!才端进屋的。(后来,我听到了:“大师傅不偷,五谷不收”这句话。特同意。)这群弟兄也是,吃得时候也不看看鸭子怎么缺了翅膀短了腿。不过,在当时那样的时候,两眼光盯着哪儿好下手了,谁还顾的上去查胳膊腿的。就算查出来,我也有话说,这是一只残疾鸭,胳膊腿全的健康鸭子早就飞了,要不怎么会自己往网里钻的。可怜的鸭子!
可怜的狐狸
这是一只小狐狸,是我逮着的。
我们被分的亮口班的小青年,首先要学划船。那可不是北海公园的船,也不是那个桨。但我们还是会放声高歌《让我们荡起双桨》。饶力河上划船用棹,桨柄特长,人得站着划,腿站成弓子步,划的时候,靠腰和全身的力量望前推。比用桨快多了。用竿撑比棹还快。有“三桨不如一棹,三棹不如一竿”的说法。弟兄们学这点小手艺,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我们连“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
都会,划船,不就是玩呗!
学划船,学下网,是我们的必修课。这点事难不倒外附人,没多久,我们就两人一条船,出去下网了。由于我们是解放军序列,所以我们的船就不是普通的打渔摸蟹的玩意了,那得叫军舰!我们的十几条船,就是“饶力河联合舰队”,尽管听着有点象二战时日本海军的编制。我们的渔业副连长被封为:联合舰队总司令。每次我们这么叫他,他都乐得合不拢嘴。他是总司令,我们弟兄也都弄个舰长干干。一条船两个人,一个是舰长,另一个就是政委。划船的是舰长,撒网的就是政委。干累了,就换换。反正平级平调,手续也不复杂,就是从船头走到划船的地方。
记得那天,我们XX舰出巡,那次我的舰长的干活。当然,政委也干活,坐在船头理丝挂子呢,那年头我们这个级别的高级干部通通地干活!当年的水特大,都冒出河床了,往日只是坑坑窝窝里有水的沼泽地一片水茫茫。只有象大蘑菇一样的塔头墩子还东一个西一个的耸在水面上。
突然,我看到不远的地方,一个黄忽忽的小东西好象受到了惊吓(是啊,我们只要一起航,肯定军歌嘹亮,要不就是“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怕谁?……
再加上我们那副嗓子,多老远都能听见,没不怕的。)。在塔头墩子上一蹿一蹿的,由于水大,墩子上也漫上了水,那一蹿也没多远。嗨!来货了!我立即告诉政委,他低着头还没看到呢。我高喊了一声“前进8!”军舰上都有船速挡位,什么“前进3啊、4的”,我们是联合舰队的船至少比它们多个两、三挡的。猛的几棹,就冲上去了。离那小东西还有几米,我把政委放上岸,截断它的后路。两面包抄的战术运用纯熟。我继续划船,唰的一下,就赶上小东西了。我也下了船,两步就追上去,一下子就把它抓在手上。
哈哈,一只漂亮的小狐狸!有巴掌大小,红黄红黄的毛,绒绒的软软的。别看它小,野性可大,我捉它时,它一口咬住我的拇指,牙齿尖利,都咬出了血。要是大点,说不定就咬掉了。
这回可有事干了。当时,我们是住在离连队有几十里水路的一个孤岛上,上面有我们自己搭的“窝拉辫”的草棚子。捕鱼季节,我们就要来此住个把月。捕到的鱼就养在一个柳条编的大囤子里。囤很大,就固定在河边的木桩上,可放数千斤活鱼。连里每3、4天来船运鱼,再给我们带粮食、油、盐什么的。我们自己做饭,顿顿吃鱼。有了小狐狸,每天还得给它单做,当然也是鱼,但不放盐。据说,吃盐就要掉毛。到时候还得给它买“101生发精”那开支就大了。
大概是吃熟食的缘故,十来天后我们回连队时,小狐狸已长到四十公分左右。它总是用十分警惕的盯着我,即使给它喂食,也要等我退出两三米之后才靠近食物去吃。而且,依然用尖利的眼角余光扫来。我试图和它搞好关系,表示亲善,人狐共荣圈什么的。可它是死活不买帐,只要靠得近一点,立即呲起牙,嗓子里发出呜呜的警告。起初,听它那呜呜声,好象法语的小舌音。比我喝漱口水练出来的好听。我想教它两句法语,可看它那毫不动摇的怀疑眼神,就放弃了。
回到连里,我就找连里的卫生员,跟他商量给小狐狸做截肢手术。因为,抓到小狐狸后没有地方放,就找了一条铁丝绑在它腿上。它是死活的挣扎,结果那条腿好象拉断了。后来找个笼子养,那条腿也总是血淋淋的,而且不能着地。我想得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给它治治。把坏的小腿截去,打上夹板。虽然少条腿,还剩三条,但比我还是多一条。卫生员不含糊,到底是志愿军转业。也没用麻药,拿把锯,噌噌的就给锯断了。敷上止血消炎的药,打上了夹板。没半个小时,手术就玩成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爬上屋顶棚去探视。没想到,小狐狸死了!它把绷带、夹板全咬开了,流了很多血,失血过多牺牲了。好象我这个人道主义不怎么“狐”道。我没解释清楚,它也不是太明白。可怜的小狐狸!
狐狸肉我们没吃,因为我们身上本来就够味的了,要是再加上狐狸味,顶风能熏出四十里去!
可怜的天鹅
俗话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首先得声明,我们绝不是癞蛤蟆,我们是革命的小青年。除了时不时的犯点错误,但大方向总是好的。即使有蛤蟆的想法,也不能承认。但这的确是有关天鹅的故事。
北大荒除了荒凉,真是个好地方。大片的沼泽地是候鸟的天堂。特别是我们住点打鱼的荒岛周围。春天来了,可以看到大雁、野鸭、天鹅、仙鹤,还有许多叫不出来的鸟儿。远远看着仙鹤求偶,才真正体会到“翩翩起舞”的含义,听鹤长鸣,才深感“风声鹤唳”声传十里的描述。
抓到天鹅的不是我们,是两个老职工子弟。和抓小狐狸的情节差不多,他们也是在住小点捕鱼时抓到两只当年刚孵出的小天鹅。他们也是把天鹅养在了他们的点上。我们特别关心天鹅的身体健康,时常去他们的点探望。每次我们去,那两小子的眼神和我那只小狐狸的毫无二致,绝对警惕地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只要我们靠近天鹅,他们就用身体挡住去路或紧逼身旁。
天鹅也惨遭不幸。但不是人为,而是误伤行为,而且是天鹅自己的过错。天鹅把一团网线当成什么吃食,叼住线头,往肚里吞,又咬不断。结果一团线全吞下去,堵在食道处,生给噎死的。可怜的天鹅!
得知天鹅不幸去世的消息,我们立即赶去开追悼会。在致悼词时,不断暗示,死者不能再生,应节哀順变,应更多的想到活着的人,假如死去的能为活着的做一些贡献的话。。。另外,大家都不是癞蛤蟆,而且,吃天鹅肉的未必就是癞蛤蟆的辩证关系。同时,革命队伍的人应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还大讲特讲,红军过雪山草地时都是把吃的留给别人。。。等等等等。可那两小子,两眼直楞楞的,好象什么也听不懂似的。气得我们是干咽口水,只好空手而归。
后来,听说两个小子把天鹅晾成肉干了。真是暴轸天物。算了,就只当天鹅被蛤蟆吃了!
可怜的老胡
首先得声明,老胡可不是老狐狸。老胡是人,四川人,是连里的会计,也是复员转业的老铁道兵。老胡之所以当会计,是照顾他腿脚不利索。之所以腿脚有毛病,是因为碰上下面这桩倒霉事。
北大荒的冬天被大雪覆盖,一片银白世界,很美。刮大风就不美了。大风将地上的雪卷得漫天飞舞,风力特大时,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是一团团的雪花,其实是冰渣子,打在脸上生疼。老乡关它叫“大烟泡”!
老胡就赶上这么个烟泡天。他上场部办事,往回走有点晚了,抄一条小路。走着走着刮起了烟泡。他更着急,加快了步子。正匆匆忙忙之间,只听“咔哒”一声,右脚一阵钻心的疼,低头一看,坏了,踩上一个套狼的夹子!
北大荒有很多野生动物,大的有熊、野猪、狍子、鹿、狼、小的有狐狸、猞猁、猱头、水獭等。老北大荒人都有打猎的传统。对付不同的野物用不同的工具,象套兔子、野鸡用铁丝松松的拢个活圈,套上就越挣扎越紧。打大个的,就不一样了。老胡踩上的这个是打狼的钢夹子,带齿,弹簧特紧。可怜的老胡!
老胡首先想把夹子掰开,可怎么用力也弄不动。又去拉那铁链子,使劲拉过来一看,是焊在一块拖拉机的链轨板上。掰、撬、砸,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都不行。他被夹住,活动半径只有铁链子的长度。
老胡琢磨着不能呆着不动,于是朝着他认定的连队的方向走。他手里抱着链轨板和铁链,脚上套着钢夹子,每走一步都叮铛作响,好一派“带镣长街行”的英雄形象!走啊,走啊,路漫漫、夜漫漫,他不敢停,停就是死路一条。但这路好象没头没尽一样……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辰,烟泡好象小了一点,天也麻麻的亮起来了。老胡站定辨别一下方向,他发现没多远有一棵小树,那不就是小梨树吗!这棵小梨树因周围数十里全是平川,非常显眼,还是地图上的地标呢。小梨树距连队也就两里地。怎么会走一晚上都没走到呢?!老胡再仔细看看自己的脚印,原来他竟绕着小梨树转了一宿!(老职工们后来讲,打渔队死了的人都埋在小梨树,是鬼魂缠着老胡走了一晚上。)
回到连队后,赶紧把夹子取下来。右脚全部冻坏了,马上用雪揉擦,化了冰,把脚放进冰水里拔寒气。如果用热水,马上就烂掉。不管怎样,老胡捡了一命。但右脚血脉必竟受了伤,走路一瘸一瘸的。每当看到他拐脚走路的样子,脑子里就浮现出雪夜戴夹长街行的壮烈景象……
可怜系列还可以写很多,如:可怜的小熊、可怜的水耗子、可怜的水貂、我不知道是否也应把自己列入可怜行列,我在打渔队呆了整整十年,从十八岁到二十八,我的青春年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