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回家过年
王辉
大年三十儿彻夜的花炮声并没让我欢欣惊讶,因为19年前的北京春节也是喧响彻夜的炮竹烟花。19年没和爸妈合家守岁了!年龄越大,逢年过节没有父母在身边,越发觉得有小家也不是一个团合的家。
年年暑期泡在北京,是闲散的度假。19年后这两个星期的春节团圆,生怕白白丢了每一分钟,连睡觉都觉得是一种多余的奢侈。
且说吃喝
像欠了自己几辈子的春节情,更像上辈子就欠了北京餐饮业的孽债,大年三十儿飞机降落北京后的两小时,就开始了无边的偿还。由于7小时的时差,饭点儿全乱了,随时随地开设大小饭局;肠胃体重都不是自个儿的了,不论是家里大年的饺子,还是亲朋好友的聚会饭摺,顿顿都是呕心沥血地认真埋头倾吞。顿顿饭后都誓言旦旦“下顿再吃就把‘王’倒过来写”。等打着饱嗝圆着肚皮坐在下局美肴前,又大颜不惭地安慰自己:“这顿我就姓倒写的‘王’”!
且说“红包儿”
我记忆中没收过装着压岁钱的红包。后来大人有钱了,我也不在收红包的行列里了。回北京前一天,爸妈在电话里影影绰绰地提醒我该想想要发红包的“含金量”,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进入了发放红包的辈份了。闷头一想,麻烦来了。该发的红包不少,可够得上该发红包的亲朋好友家无一例外都是独子;人家得了红包就得回送,可我这里张手收红包的却是一对双胞胎。都是至亲,我送一份收两份,那不是占了人家“便宜”?
先是央求我和先生两家的兄弟姐妹别左兜儿转右兜儿地走形式,但众口一声:回来过年就得按这里的规矩办,压岁钱是给孩子的,跟大人没关系。既然走形式也得按规矩办,我又不忍占家人“便宜”,更因为捏拿不准各家的“价位”,我只好违例,挨个打电话“统一价格”,结果有孩子的大人们都打个平手,只委屈我的一对女儿每人都比表弟妹们少收了一半压岁钱。同朋友们聚会,生怕人家对俩孩子有表示,要不干脆不带着,要不提前声明“我们只过圣诞节,理儿不依着春节走”。家里人都笑我:回国坎价都坎到红包儿上了。
且说庙会
在法国出生的两个孩子不知庙会为何物;爸妈说,过了初二人忒多,就初一上午最清静。于是就近,初一一大早直奔了地坛庙会。路上车辆行人少有的少。离地坛还有一公里远突然开始堵车。出租车司机说这是地坛门口堵的。果真远远看着地坛过街天桥上拥拥挤挤都是人。走上天桥望下一看,地坛大门广场的四周簇拥着无数艳红的纸灯笼,中间涌动着乌鸦鸦一片黑脑袋。高站在天桥上,诺大的广场上居然看不见地。这还算是清静的时候!我8岁的女儿嚷着:光这儿的人就比全欧洲的人都多。人群中,根本不需要迈步,无论男女老少,情愿与否,反正全得前胸贴后背地摞着走。可怜我两个想见识北京庙会的女儿被夹在前拥后挤的的后腰和肚子中间,上望不见天,下看不见地,还认真地问我,怎么他们挤我踩我,都不说对不起。终于看见两边的摊位了,不是10块钱一串的羊肉串就是还没走出庙会就坏掉的玩具。让女儿坐了两圈儿八抬大轿,算是让她们见识了庙会,也民俗了一回。
妹妹本命年,说是要烧柱香。有了地坛的遭遇,我们可可儿等到初八大家上班之后。一个时雨时晴的早晨,为了省路,也图据说满世界都挂着的“福”字儿,我姐妹两家大大小小浩浩荡荡去了东岳庙。刚提“东岳庙”,我想着不是在密云就是在顺义。谁料妹妹竟将车子停在了寸土寸金的朝外大街上。出国前,从生到长大的20多年里,从不知道这繁华的朝外大街还有庙。抬头仔细端详,马路南面有个琉璃瓦牌楼,朝南面写着“秩祀岱宗”,北面题书“永延帝祚”。与牌楼隔街相对的就是东岳庙。跨进这始建于元代、已600多年的原本祭祀泰山大帝的东岳庙,很难感受到岁月予以它的沧桑美。整个庙堂被四邻高大现代的楼宇大厦紧紧缠箍着,站在修得平整的神路上,望着油漆得泛着光泽的诸殿,分明感觉诺大的东岳庙更像一个精雕细刻的微缩景观,为群居在此的水泥建筑点缀一滴文化墨迹。东岳庙内供奉着由东岳大帝管辖下的主掌人间善恶福祸,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的冥府之神“地府判官”七十六司。各司殿上方都挂着“掌某某司”匾额,我管掌司人叫司长。殿前设白底黑字小篆体的楹联,诠释着各殿司神的职能。匆匆掠过各司殿,广嗣殿掌子孙司的楹联上的一句释译让我笑出了声儿。广嗣殿掌子孙司是保佑人们“多子多孙”,末了还加上一句“优生优育”。不知600多年前元代的老祖宗们是否在祈祷多子多孙之后,还求“优生优育”。说是庙,却没一丝的香火。结果想烧柱香的妹妹,仅在又称仁圣宫的岱宗宝殿前团手拜了两拜,算是了了心愿。
且说会亲友
巴黎生活清淡。来了亲友,或留家小住,或陪伴出游,饭点儿只是为填饱肚子。出差时间短的朋友,或邀来家喝个下午茶,就点儿小点心,或在外面持一杯两分钟即可喝完的咖啡,面对面聊上半天。智慧思路全能集中在嘴和眼神儿上,从始至终凝视对方眼睛,不用动手。
回得国来,
尤逢过年,都是大动静。小则直约高雅餐厅,满满齐齐点上一大桌;于是乎,动手埋头直视各路锅盘。也聊着,更得咀嚼着,说得最多的是混吞不清的“来,来,吃,吃!自己来,自己来!”;忙乎着筷子在桌盘和嘴巴之间的“快递”,只偶尔有工夫抬眼瞟一下说话的亲友。装扮多齐雅的人,聚会的饭桌上都有拱嘴努鼻吃相的照片。更近点的亲友,半夜三更常来邀去脱袜养脚。当着外人也说不得太多的私话;弄舒服了,全进入迷糊状态。这也罢了。妯娌小姨子大伯子小叔子男男女女几大家子除光所有服饰,着着比在自家卧室遮挡还少的泳装集体泡温泉,末了还得当众裸浴。你那已失去资本的身材,加上回国两天就催起来的粗腰圆腹,你想持的那份体面,也由不得你,全得让人“面体”了。
满满登登撑撑饱饱的两周北京春节行,几乎让我忘了安在巴黎近20年的小家。大年三十儿在爸妈家门口,叫声“爸,妈”,对远离父母的我来说,已经变成不可得的奢求。过年就是回家,回家才是过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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