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学校》创作笔记

 

刘惠杰

 

一、生产书名笔记

   
我本人挺不愿意为起一个什么名字特别为难自己。里头内容好,不在乎叫什么。不是不想要个好名字,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事,有了当然好,没有主意,撞墙,撞一头血,没主意还是没主意。

方卫平不然,心高,经他的手,不能凑合,必须出彩儿,出不来一个好名字铿锵作响,他得憋出毛病。

外附人,这样的不在少数。 

十月了,到了最后的时候,方卫平找了家日本餐馆,要当场生产名字。说好了,出不来名字,谁也不能走。到场的还有彭蓉(文集前期策划,《飘扬的回忆》名字创意),张弛(〈外附人〉总编特别助理)和沈丹(文集设计和后期制作),几个有想法的”“高效率的可爱的文化女性。

在网站征名的基础上,与会的人依次交作业。沈丹的作业成绩比较好,至少量大,当场知道是她点的餐厅。

外附人在艺术上刻薄,没大没小,盯着你的眼睛说不合适,说不喜欢,有权力说不喜欢吧?要不开会干什么?太小资了,太郁闷了,太平庸了,太没意思了,我们不这样啊?还不如刚才否定的那个呢!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是又去了一回撒哈拉吧?说你到底是没吃饱,还是吃得太饱了呢?名字写了好几张纸了,应该有了上百个提议。没有结果。我们加啤酒,上厕所,说一个段子,再次赞美谁的手机套,再要一份SUSHI加双份芥末。

我们知道今天的活儿挺重。

一顿饭吃了四个多小时了。

此时,张弛淡淡地说了西川的文章名〈天上的学校〉。全场静了一分钟,全体通过。

二、封面的颜色
      方卫平负责书的封面创意。拿了一本外国图景,让我们看,想是照这个意思来:云团之下,一条向前延伸直至无尽的路。

整体的感觉挺好。希望人能静下来,慢慢享受里头的内容。

再想,具体细节的把握显得困难了。是一条什么路呢?不能是一条泥泞的路,我们所有人的经历加起来,一点点,不能壮着胆子就敢跟红军比。不能是一条金光大道,社会的真实远远不是上个世纪年画上那样,我们的那一点点幼稚,早没了。不能是野花点缀左右上下的浪漫小路,说学校呢,挺严肃的,谈情说爱不是主题。不能是戈壁上那细碎的青石滩上匍匐着的闪亮的柏油路,我们没有特别想不开的事儿,我们上那儿干什么去?

我们说,卫平,这路和人的思维神经勾连得太紧,中间没有过渡,没有遮挡,过于直白,弄不合适了,连个圆和话儿都找不着。

时间还早,方卫平准备专程去一趟呼伦贝尔,再顺道去漠河,不行再顺路去三亚,拍一些云和路的照片回来,有素材了才好讨论,凭空瞎想没有意义。计划开车去,专门找路的感觉。

沈丹很快找人设计了两个方案。

一个有些古旧,看了好一会儿,明白是冬天,拭去窗上的水雾,看见了外头的云彩。有想法,肯定有人喜欢。但是阴柔气重了些,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憋屈在老宅子里渴望和追求新生活的五四青年。

另一个,通体殷红色,一个屁帘儿风筝,拖着个线绳,摇摇晃晃,从右下角飞到左上角。红色,让人振奋,屁帘儿拽着人的心情,一下一下地悠荡,有好多亲切。

我说好。

方卫平说不好。

我们各自认真地解释,互相没有妥协。

这是一个话题,我们需要各自坚持一下,由此可能多有一些想法。

沈丹也喜欢红色。她多少有一些拿不准主意,看谁说得坚强,就附和谁。她平时说话不犹豫,董林这样的彪形大汉跟她对话,要不吃亏也要格外抖擞精神。她此时却晃起来,楚楚动人。她把两个设计换成十八种颜色,摆成各种姿势,让我们挑。

我把两个设计发给了几个相关人士(三联/芝加哥/巴黎),都说红色的好。我没有告诉方卫平,他只会作得比现在的更出色,我不好让他分心。

沈丹又找人作出了另外四五个设计。不如前两个。

在一切开始以前,我隐隐约约地希望书封皮有白和蓝,什么地方可以出现小面积的红色。颜色的涵义太多,可以有很直接的剧烈撞击,也可以是很边缘的个性表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这样想。我完全不知道怎么表现对学校的感觉。也许,应该是很多晴朗,是蓝天白云。

这个想法,我也没有说过。

方卫平不再搭理我们,艺术家,创作的时候,往往需要个性得到特别尊重

他和出版社的美编赵子航直接沟通。

我们等设计出来。

和现在的外附人一起工作,有个规律。前面经常争执不下,说什么的都有,小心眼儿的,血压高的,心脏搭桥的,最好别近前来。但是,一旦出现了一个真正好的结果,几乎所有人,顿生福乐,当即在这个结果上按手印,之前发生的其它的相关故事,一时间全部灰飞湮灭。

我和沈丹看过赵子航的设计,没多想,赞成。

 

三、译文

我们外语好,出书,名字要有外文的。另外,一些校友说了,要把书留给大英博物馆一类的地方,书里头最好有一些外文说明。

原本计划翻译目录。中国的杂志为了表示自己的国际化,都这样,是一种通行的作法。后来我们觉得人家是学术著作,看目录看得明白。我们的目录里头,有“僧庐“,有“芝麻·谷子”,还有“拍婆子”,洋人看不明白,于是决定翻译《序》。

我们对译文特别小心。这是我们外附人的看家本事,出了差错,自己人肯定老得埋怨,外人或者晚辈看见了,洋相就真的大了。

学校的人学英文的多,找谁呢?

而且,一旦找了谁,就意味着找定了谁,再换人,或者再否定人家就难了。好歹一个人,都是教授级以上的干部,多少年了都没有被否定过,翻译的活儿到哪里都是国家一流,我们怎么否定人家呢?

几个人合议,权衡再三,党政推荐,找了单德钧。单德钧和我们同年,我们彼此熟悉一些,知道他的水平。

单德钧的译稿出来以后,我们看了,感觉很好。按照程序,应该有人校稿。我们看得懂,没本事校对。方卫平出主意找杨芳林老师校对。杨老师几十年前是单德钧的老师,如今仍然在学校的环境里,老师改学生,天经地义。

书名就几个字,但是,有英、俄、西、法、德、日六种语言不说,翻译也比《序》困难。

经一位专家提示,英语里有“celestial”可以用。我们认为好,以此为基础,在另外五种语言里面找。

法文我可以说了算。日语是转译,方卫平自己懂日语,又得到高水平的日本友人的支持,当下搞定。方卫平找了熊伊媚翻译俄文。熊伊媚是新华社中译俄的第一把,可以不问别人了,只是收到译文后,方卫平都认不出来是大写还是小写。我们中间懂德语的不多,也很快有了定稿。

麻烦的却是英语和西语。这两种语言当中,“天上”各有两个以上的译法,但容易沾染宗教色彩。尤其是西班牙语,西国进化得不那么彻底,还是天主教大国,很多和“天”相关的词汇归为宗教用语。方卫平拿着“celestial”,到处打问。原来与方卫平同班的王小芳招集新华社几个西班牙籍专家认真讨论,认定这个词宗教色彩很浓,有可能让人理解成“教会学校”。

我们的“天上”,是说虽然不存在了,仍然很好,很幸福的意思,也可以朦胧,但是绝对与宗教没有任何关系。介入这场争论的,是几个中国优秀的外语专家,都很坚持自己的意见,没有结论。后来又找了几个一样水平的专家,争论更加激烈了。

我忽然觉得法国好,法国的共和显然彻底,语言明白,平常人想事儿,一般不到教堂里去。

方卫平给我打电话,怎么办呢?几个译法都有了,也都彻底明白了,只有眼前这几样选择,可是各个专家的意见不一样。没别的办法,咱俩儿拿主意吧。方卫平英语和西语都能与人沟通,不是一张白纸,反而有许多说不清楚的负担。我说,你难道是在问我么?我不敢说,我凭自己这么点儿英语,自然不敢跟专家叫板。我说,要不,你兜里有一块钱的硬币么?后来,我们想,怎么着也是中国人的意思,我们有这个意思,你们还没有这个意思。你们有我们这样的学校么?外国人得顺着我们的思路,懂不懂是他们的事儿。

不懂,就看书吧。

不要说洋人,中国人看了书名,有几个看了就明白的么?

这“天上的学校”,是我们的原创。

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们自己不也还在琢磨呢么!

翻译只是追求“尽可能”,我们认真地做了这个工作,即使遭人褒贬,也心安理得了。

谁让我们是“天上的学校”呢。

 

(本文经方卫平修正)

 

2007.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