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调 人 生 (连载九)
编者按:叶念伦校友著《对调人生》全文共99段,本站预计用20期陆续刊出,敬请留意。
我亲爱的托尼,
你入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看来我是用不上了,最近社会福利保障部门复核我的现况,要求我写份领取失业救济金的延期申请书,我请克拉克帮助我润色一下我写的申请书的英文,他不但断然拒绝,而且要求我立即停止申领失业救济金。
他对在你的国家很多人一方面作黑工挣钱,一方面领取失业救济金的做法十分反感,认为这失去了一名大英帝国公民起码的准则,完全是在蚕食坑害国家的利益。我既然在酒吧里有收入,就不应该再领取失业救济金了。我反驳说我认识的很多英国公民都在这样做,即使不这样做也没有人像他这样去干涉其他人的私事。他说一个国家里的大多数人都会只顾自己眼前的利益,但只要有少数有觉悟的公民,这个国家就会撑得起来,他是属于这个少数的,作为一名对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感到骄傲,真正热爱她的公民,他克拉克就是要努力把发生在他周围的,损害国家利益的事减至最少。
我说他这样一不会有老板长他的工资,二不会有人评他个什么模范工民,或者像在中国那样发展他入党提干。他说他为我的话感到耻辱!在英国的公众心目中,华人是一个非常勤奋的少数民族,他们以向社会提供优良的服务,去争取自己的小康富足。人们提起在英国领取失业救济金的人,容易想到的是黑人,爱尔兰人,白人中的乞丐醉鬼,吸毒的人,单亲家庭的父母和离家出走的少年,而决不会想到华人。现在容易与华人联想起来的:是他们的吃苦耐劳,子女在学业上的拔尖,和他们的背后有一个充满希望的中国。他们在英国公众心目中的地位是上升的。而他克拉克为自己所直接认识的一名,唯一在领取失业救济金的华人而感到脸红!
说到这层,我自己也感到无地自容了!环顾我在这里认识的所有华人,的确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领取失业救济金的,更无领着还在干黑工的,我不能再作他们中的败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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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萍(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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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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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芳去李根柱那里取过一次信,但是被我错过了。当李根柱告诉她,我希望与她联系时,她只说了句:“请转告麦托尼先生把我忘掉吧。”转身就走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李那里,她的线索现在看来完全断了。
由于我经常去李根柱那里,我们现在到是混熟了,他有时也到我这里坐坐。你知道我们英国的单身汉是很少收拾屋子的,每顿饭后从来不洗碗盘,都是放在洗盘池里积上它差不多一周才洗一次;地上不脏得令人无法忍受,我们也不会用吸尘器去吸;脏衣服不堆得不洗就没有换的了,是不会把他们送进洗衣机的。
看到我这里乱糟糟的情况,李根柱建议我请个小时工来帮我收拾房子,洗洗衣服。在西方这种做家务事的小时工倒是比较普遍,一般都是中年妇女,开着小轿车出了这家进那家,用她们的主人一般都是中产阶级的家庭。我没想到你们中国的大城市里,现在也有了这样的小时工,倒是很适合我的需要,因此我欣然同意。
李根柱给我介绍的小时工人称赵妈,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干净利落,每周一和四的下午来我这里收拾两个小时的房子。她每天都准时到达,马上就挽起袖子,把该洗的衣物整理一下放进洗衣机,然后就开始收拾屋子;临走前把上次洗的衣物熨好叠好,一到时间马上就走,连口水都不喝。
她一天要赶着作四家,其他几家都在一个部的司局长级离退休老干部的单元楼家属区内。赵妈除了这家进那家比较方便,不像到我这里要赶公共汽车。那些老干部不是老两口儿就是孤老,很多子女在国外,大都在打工。国外的开销又大,无法接济他们的父母。在国内的子女大都也是工薪阶层,住在父母为他们在别处弄的单元里,自己的工作家务繁忙,也很少来照顾他们的父母。有的收入不够,他们的父母还要为第三代的独生子女贴补他们一些。这些老干部现在靠的就是每月一两千元的干薪,离退休后无人再给他们上供,他们也没有能力下海,中国目前的通货膨胀,使他们不得不尽量节省开支,因此虽然需要,但一家雇不起全天的保姆,只好几家合雇一个小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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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托尼(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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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最近通过了驾车考试,从此可以自己开车了!
这不能不归功于克拉克,他一方面拒绝帮助我申请救济金的延期,同时鼓励我尽快学好驾车,说这样我就多了一种谋生的本事。会开车我可以去作MINI-CAB(私人出租车)的司机,也可以开着车去给各家公司轮流擦洗电话机,或为他们接送访客等等。总之,通过作这些事情我可以成为完全自己掌握时间和工作量的自雇者,更具有自食其力的灵活性,不存在会被人家炒鱿鱼的问题。
考车的前几周,他牺牲了几乎所有的下班后和假日的时间来教我练车,同时还帮我买了一辆四开门的日产彻丽牌的二手小轿车,增加了我自己练车的机会。实际上它很新,出厂才半年,走了还不到三千英里。第一个车主因工作调往国外急于脱手,原价八千多英镑,卖给我四千二,还不必交纳15%的新车购置税,并且还有两年半的保修和免车检。没有克拉克帮助我挑选,是不可能买到这样划算的车的。我自己出了一千二百英镑,其余的三千是克拉克拿出来的,不过他讲好,我最多在三年内,要把这笔钱全部还给他,否则三年后我就要开始付他利息了。
我从心里感激他给了我这么大的帮助,当我把这种心情告诉他时,没想到他发的火儿,比拒绝我写申请救济金延期时还要大。他说这是对我们两人之间的友情的莫大亵渎!因为人生在世,总免不了互相帮助。他认为不应该并不能够帮助你的,就一定要严词回绝,不怕得罪你。因为若不干脆,使你存在幻想,而实际上作不到的话,是对人家的一种极其不付责任的态度;他若认为应该并且能够帮助你,就全心全意地帮你到底,但你若因此而感激他,就没有把他当作朋友看待,而是把与他的关系功利化,庸俗化了。他不想把友谊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础上,而追求的是纯粹合得来的友情。再好的关系,他也会随时拒绝你的求助;对于素不相识的人,他也可能鼎力相助,事成之后他不期望任何感激,不能作合得来的朋友,则更情愿仍旧好似素不相识。私人友谊和互相帮助截然分开,友情才显得真诚。
托尼,与克拉克相处越久,我就更加说不好,他到底是位热心快肠的人,还是个冷血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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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萍(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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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赵妈最近一次来我这里干活儿时,突然昏倒了,我立即把她送到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贫血加上过度疲劳。她躺在医院里打了两个小时的吊针。醒过来后,尽管医院里要她住院观察一天,我保证一切医疗费用由我出,她说她感觉好多了,不能耽误明天去别人家作小时工,执意要回家,我只好打个面的把她送到她指引我的去处。
可是那能叫家吗?那是在一个部机关家属区的两排单元楼之间盖的一排参差不齐,破烂不堪的小土坯屋。里面住的全是外地来北京打工的人,除了当保姆的,还有收破烂儿的,建筑队的小工,个体餐馆儿的跑堂,等等。
赵妈住的小屋一进去除了一个一尺宽左右的走道,就全被一张破木板塔的窄双人床占满了;全屋大概顶多四平米见方。这些小屋是有人专门盖了租给这些外地来京打工的人的,赵妈的小屋的租金是二百块钱一个月,她与另一位当保姆的妇人合租,每人分担一百块。
在目前零下四,五度的北京的冬天,她们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只是在门后挂了个大被子。屋子里也没有窗户和电灯,进去若是关上门就伸手不见五指了。赵妈作饭就在外面同旁边的邻居一家合用一个小煤球炉子,每天从附近的单元的好心人家里提一桶水,要方便就去一百米外的一个又脏又臭的公共厕所。
她的那家邻居是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孩子,丈夫每天蹬着辆平板儿三轮车,沿街吆喝着收破烂儿。回到家后就在门前把收来的破烂儿分成类,准备拿到废品回收站去卖。因此他和赵妈的门前堆满了破铜烂铁,报纸瓦楞纸,玻璃和塑料瓶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使卫生环境更加恶化。他的妻子带着两个不满七岁的孩子。他们没有幼儿园可上,成天拖着两筒大鼻涕满街跑。
这一切使我想起了在英国见到的流浪民族吉普赛人,他们一般都是一个部落开着上十辆大篷车,在一片公共草坪上组成一个村落住上一阵后,又转移到其他地方。他们的大篷车里有水电煤气罐儿。男人白天外出工作,女人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孩子们也是没有学校可上,天天拖着两筒大鼻涕,骑着五颜六色的小子行车在营地的内外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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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托尼(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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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有了驾驶执照后,活动的余地大多了,我现在交替干着几样工作:
克拉克给我联系了承包为几家大公司写字楼清洁电话机的工作,我所干的就是拎着个小提箱,里面有几块抹布和几听电话机的消毒喷液,开着车去一家大公司。他们的每个房间都有好几部电话机,我拿起一块抹布把电话机擦一圈儿,然后喷一道既消毒又可发出一股清香味道儿的液雾,全部过程不到两分钟,每部我收20便士。擦完一个部门的上十部电话机后,我请该部门的经理在我的记录本上签个字,每个月末他们根据记录付给我钱。然后我又开车去另外一家公司,过一两周再来这家公司擦一次。活儿什么时候干,干多少完全由我自己掌握。
另外,我还与一些体育协会挂上了钩,每个月至少其中的一个协会,要举行全国或者国际性的比赛,每次他们都要我与他们的比赛组织机构至少一起工作一周,随时听候他们的调用,接送从外地或其他国家来的运动员。报酬都是每周五百英镑,汽油费全部报销。我最喜欢这种工作,因为在比赛期间我们全部集中住在四星级的宾馆里,不但舒服吃得好,每晚还有聚会联欢活动,最有意思的是有了接触各国运动员的机会,很多同我还交上了朋友。
加上我很多晚上在酒吧工作的收入,每月少则挣上它一千多问题不大。我现在的确不需要也不应该吃政府的救济了。把它停了以后,我开始每个月付房租给有关部门。因为是公房,租金比较便宜,三百英镑一个月。如果我每个月交三百五十英镑,五年之后它就可以成为我的私人财产;如果我能提前付给政府两万英镑,它随时可以成为我的私产,然后我还有权卖掉它。
克拉克因为和我住在一起,坚持要同我分担房租水电费,这样我每个月可以攒下几百镑。他告诉我攒到五千英镑后,就可能以10%的定金,向房屋按揭公司或者银行贷到90%的款,把单元从政府的手中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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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萍(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