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调 人 生  (连载五)

编者按:叶念伦校友著《对调人生》全文共99段,本站预计用20期陆续刊出,敬请留意。


我亲爱的萍,
    上帝或者你们称之为的老天爷,似乎有捉弄人的嗜好,他所赐与人的机遇往往事与愿违,出人意料。当我正不想再找份工作,为去学习什么而犯愁时,一份工作却自动地找到我的头上来了。
    一家最近在北京新成立的学校,非要聘请我去作他们的英语教师。在中国公立学校教英语的外籍教员,是一定要有其从本国大专院校取得的教外国人的英语证书的。我虽然是英国的大学毕业生,却没有教英语的资历。只凭着英语是我的母语和原装的“大鼻子”,可以唬住那些迷信洋人的学生家长们,同时看中了我不需要他们解决住房问题,说什么也要请我去。工资每月八千元人民币。我的课程也不累,每周只去三天共上九节课,但必须出席每次的家长会。
    既然工作轻松,又有足够在北京开销的工资,而且并不耽误我去学习别的东西,我也就接受了。
    还有两周才开学,我去英国大使馆的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图书馆,借了一些如何教外国人英语的书籍在抓紧研究。我在这方面毕竟是门外汉,希望不至于因临阵擦枪而到时措手不及。这些时,心里的确有些七上八下,赶着鸭子上架的滋味儿。因为并不是会说自己母语的人,就一定能教好那门语文,尤其是教一些文化背景非常不同的老外。
    为了保住你在英国的“铁饭碗”,你不必告诉社会福利保障部门我又找到了工作,这次不是英国的公司发工资,而是就地在中国拿,他们根本查不出来。过一段时间他们会复核你的现状,你只说我拿着中国政府给的,仅够在中国开销的奖学金在作学生。我不久决定好学习什么,在北京的一所学校里注册入学后,会把注册证书的复印件寄给你为凭,这样我们双方都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对方的国家里,来继续体验有趣儿的“文化撞击”了。
    你的托尼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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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其他动物若能吃饱睡够,大概就会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但我现在却越来越感到,人要是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话,也会觉得活着不耐烦!
没想到在你们的社会福利保障制度下,我倒是有充足的时间从图书馆里借来我所爱好的,你们的古今文学名著一本接一本地去阅读。但成天只是吃饭,读书和睡觉的生活也逐渐使我厌倦了,想有规律地每天出去一下,接触一些他人和社会,否则整天待在家里真是闷死人了!偏偏你们英国人又最讲究独处自由,最烦我们中国人朋友之间的那种随便串门聊天的习惯。就是请人来,或是去人家喝次你们的下午茶,也要提前一两周打个电话约定。
    最近根据地方报纸上的广告,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开始每晚七点至十一点在一个酒吧中卖酒。在我与老板面试时,他就特意问我是否是吃救济的,我给以肯定的答复后,他主动建议完全用现金支付我的工资,但比法定的最低工资要少。并要我继续领取失业救济金,不必向社会福利保障部门说我在他那里工作,这样他可以少花钱雇我,并且不用代我上个人所得税,我也保住了政府给我的“铁饭碗”。唯一吃亏的,明摆着是你们的国家。
    这家酒吧的特色是从每日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一点有“TOPLESS GO GO”的表演,我最初不懂什么是“TOPLESS GOGO”,在那里开始工作后方知道是每日有两位姑娘,在这家酒吧里的一个小舞台上轮流跳脱衣舞。她们每日换一对,一周七日都不同。干久了同她们聊起来才了解到,原来她们也是吃社会救济的。每日轮流去这样的场所跳脱衣舞,老板并不给她们工资,而是每日跳完一场后下台拿着酒杯在酒客中要钱,酒客给多少钱甚至几个便士悉听尊便。但是她们每一圈儿钱收下来至少可以拿到二十来镑,而一天至少要收上它个五,六圈。当然她们也不会向政府交纳什么个人所得税,而救济金却肯定是到时候照拿不误的。
    ……
    你的萍(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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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我已经在那家私立学校教英文好几周了。工作倒是还顺利愉快,但是所见所闻却令人颇有些感触。
    除一些来自名演员,名歌星的“大腕儿”家庭外,学校里有些孩子的父母是在这些年暴发的,你们北京人所谓的“大款儿”,否则一般中国人的家庭根本无法为孩子交这么昂贵的学费。我们学校要求家长们交的所谓的一次性的,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九年一贯制的学费,入学前必须交足十万元人民币的赞助费。但每学期除了很贵的学费,还要交什么营养费,健身费,学计算机费等各种额外的收费名目繁多。办这所学校的公司把这些费用的大部分,又拿去投资别处生钱,如开发房地产,餐馆儿,饭店,等等,美其名曰“再生钱来进一步投资改善孩子们的教育”。
    学校实行的是寄宿制,每周一的上午和周五的下午,门口都排满了送接孩子们的小轿车,而且绝大部分是进口的“奔驰”,“宝马”,特长的“卡迪拉克”,甚至还有一,两辆世界上最高级昂贵,在西方也只有皇家和名门贵族乘坐的,我们英国产的“劳斯莱斯”。
    孩子们的课程除了语文用中文教外,其他一切课程都用的是英文,音乐课也不唱一句中文歌儿。我真不明白这样做是否有必要,我注意到一些刚刚入学的六七岁的孩子连中国话都尚未说成熟。这还不够,很多家长还请我周末去他们的家里,单独给他们的孩子专门补习英语课,担心学校里的其他中国老师教的英文不够标准,要我保证他们的孩子能讲最地道的英语。每次孩子们的家长都派专车接送我去他们的家里教书,每小时付我一百五十元。我现在到是不愁没有钱挣,愁的是如何能推掉不断的私人家庭授课要求,否则我周末简直没有一点儿独处的时间了!……
    现在在你们中国的老外教英文真是吃香,甚至俄罗斯人、东欧人、印度人、黑人也在沾这个光。似乎中国人不懂他们的英语有着很重的口音,甚至英语根本就不是他们的母语,只要是老外就行。我认识的很多老外小年轻,在他们的国家就是一鼻子两眼镜的人,既无资历又无工作经验,说的也是下层英语,很难找到工作。他们在中国也找不到单位正式聘用他们,却重复以旅游签证入境,给私人教英文忙得不可开交,大把大把地挣着现款不上税自己净得,乐不思蜀。
    你的托尼(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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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我在酒吧里卖酒的工作对我每天单调的生活是一种调剂,并且同样使我感触颇深。
    虽然我们的酒吧中有姑娘跳脱衣舞的表演,但它不同于红灯区里的脱衣舞厅,毕竟主要是间酒吧,不收任何门票,酒钱也同一般的酒吧一样,每日有两位姑娘轮流来跳脱衣舞,也不过是一种招引酒客的手段。因此来的人大都是吃失业救济金,空闲时间较多的小伙子或者单身汉。我注意到有的进来买杯酒泡一天,每次等脱衣舞娘下台来收钱走到他们身边时,他们就去厕所,或者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回来。
    像其他酒吧一样,来酒吧的客人也爱同柜台后面卖酒的人聊大天儿,有的甚至同我交上了朋友,使我了解到你们国家当今下层社会中,三教九流的不少情况。
    卡奔特尔(CARPENTER在英文中既有“木匠”的意思也是人的姓氏)同他的名字一样,以他家庭的祖传木匠手艺为生。他长期领取失业救济金,养了四孩子,学费,校服,上学的校车费,在校的午餐费,全由国家包了,因此每月能领到一千五百英镑。而他却每周不断地只花二十个便士,在当地的小杂货铺的玻璃窗上贴张名片大小的小广告,给人家作木匠活儿。即使收费便宜些,也只收现金不开发票,常常活路不断。每年夏天都开着一辆里面有煤气炉,饭桌和床铺的二手大篷车,全家人去北欧避暑;冬天则去法国和西班牙避寒。一家人从不住旅店,而是住在一晚上一辆车只花几镑钱的有公共厕所,洗澡间甚至儿童游乐场的旅游大篷车宿营地。
    皮特尔是一位爱尔兰人,也是一方面领着失业救济金,另一方面每天上午搬着个可以伸出老长的铝梯子,挨门挨户擦人家房子临街一面的窗户玻璃。他的先进工具和擦窗水,使他每面窗户走一道五分钟就完事儿,擦得干干净净。一户收一英镑谁也不在乎,一上午一条街擦下来,几十户人家的收入也不菲。第二天干另一条街,过两周同一条街又该擦了。皮特尔整个下午和晚上则完全泡在我们的酒吧里,还常常出钱买酒请我喝以示友好,其实只是给酒吧老板增加了收入,因为我可以随便喝酒吧里的啤酒和软饮料。
    ……
    你的萍(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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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这些时通过到一些学生家里去私人授课,结识了你们国家的一些新贵。
    混得比较熟的是钱乾,朋友们都叫他小九子或者九哥儿,因为他父母共生了十二个孩子,他排行第九。他那已经去世的父亲,生前是位挑着个木板凳儿和一块磨石,挨门串巷儿吆喝着给人家磨菜刀的。母亲除了要照料十二个孩子外,还在附近给人家当保姆,瘦得皮包骨。钱乾上到小学四年级就辍了学,操起了他父亲的老行当。
    他是位有心计的精明人,中国允许干个体后,钱乾承包了北京的一处原来为皇家花园,现在是公园里的一个小画廊,请街道上的一些学画儿的年轻人,画一些中国传统风格的山水花鸟儿画,落款儿却是齐白石,徐悲鸿,或是什么爱新觉罗某某等等清末随光绪皇帝推行维新,但戊戌变法后失意,而埋头作画的那一支脉皇家人的名字。钱乾付给那些画画儿的年轻人三五十元一张画儿;又通过给旅行社的导游回扣,不断地引来一些日本的旅游团,在他们游览公园时一定造访他的画廊;由他雇用的一些外语院校学日语毕业的漂亮姑娘们作翻译,把那些画儿大吹特吹一番,结果常常能以上万元甚至几万元一副的价钱卖出去,因此几年来发了大财,不但自己买了高级公寓和小轿车,还出大钱把以前她母亲当保姆的主人家的房子买下来,给他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娘住,并且请了两个农村的小阿姨专门伺候她。
    我同他混熟了,也就无所不谈了。他常感慨地说:“以前说解放后穷人翻身当家作了主人,现在的改革开放政策,才使我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姓钱的,真正地有了钱,体会到了什么是扬眉吐气的滋味儿!”
    我问他这样坑骗日本游客是否合适,他拍着胸脯答道:“我问心无愧,因为我一方面弘扬了中华文化,另一方面报复了那些曾经侵略过我们的小日本儿,解了民族恨,为我们中国人出了口气!”
    ……
    你的托尼(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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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你结识了我们国家的一些新贵,而我在酒吧中结识的你们国家的各色人物也越来越多了,他们中有白人,黑人,印巴人,我最近还发现了差不多一天到晚泡在我们酒吧中的一帮越南人,原来他们是八十年代初冒着生命危险从越南逃出来的船民,根据西方国家间的分担方案,这些人被英国收留了,就住在我们酒吧的附近。政府分给他们每家一套带家具的房子,医疗,水电,孩子教育等费用全部包下;还免费让他们上成人学校学习英语,对于出不了门的老人,还有当地的义务教师送教上门;给的吃饭零花钱也比英国一般人的失业救济金高。他们若想自己开个小生意谋生,政府还可以给他们一部分资本以示鼓励。
    但他们还是不满意,说在英国受到的待遇,比他们那些被北欧和北美国家收容的同胞们差的远。埋怨由于语言不通,他们更难找到工作。因此各个年轻力壮的,整天围着我们酒吧里的那张台球桌子打台球,喝酒抽烟,看脱衣舞;同时钻营往北欧和北美国家跳槽的机会,期盼着去那些地方坐享更好的社会福利待遇。
    托尼,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西欧国家的这些社会福利制度,和他们为了往共产党国家的脸上抹黑,所采取的这种简直可以称之为我们过去所说的“国际主义义务”,或“保护人权”的西方式的教条,给这些国家带来了越来越沉重的经济负担。正如一些新闻媒介所披露的,英国现在所谓的上百万人失业,并非他们真正都找不到工作,而是其中的很多人,一方面在领着失业救济金,一方面干着拿现金不上税的黑工。按中国过去的说法,这纯粹是“挖社会主义”或者“国家的墙脚”。也正如海伦所说的:“英国现在是少数工作的纳税人,养活了一大批懒蛋!”
    在你们英国研究过很久资本主义社会的马克思曾经预言:“无产阶级将是资本主义的掘幕人!”;后来又有人说,你们英国的大经济学家凯因斯所发明的社会福利制度,至少把资本主义社会的寿命延长了五十年。现在我看来,正是这种社会福利制度,和你们所谓的西方式的“民主”,才是西方社会的症结。试想,你们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殖民地,自然资源也越来越少,主要靠出卖一些高科技给第三世界国家。而像我们中国这样的国家,现代化搞起来后,将不会需要多少你们的高科技了;你们的人工又那么昂贵,在国际市场上将越来越没有竞争力;但西方的七个发达国家,每年却在平均消耗全人类一年创造出的全部物质财富的三分之二,以维持最高消费的生活水平和社会福利。你们的人民已经习惯了这种制度,你们政治上的所谓的“民主”和“自由竞争”,又不允许任何政治家敢于大刀阔斧地去改良它,其接过只能是在某一天崩溃。
    ……
    你的萍(25)

(待续)

2005.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