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调 人 生  （连载四）

编者按：叶念伦校友著《对调人生》全文共99段，本站预计用20期陆续刊出，敬请留意。

我亲爱的萍，
    看来我在这里的工作也干不下去了，来了快一年了，还没能为公司签到一个合同。原因主要如以前信中所说的，中国进口设备的单位婆婆太多，致使他们迟迟不能决断，因素多变，令人难以琢磨。而我们公司在此的开销却越来越大，在大宾馆租办公室的房费年年涨价，其他部门的各种收费也越来越多；我下面中国的雇员们认为是给外国公司工作，就应该挣大钱，尽管他们的个人收入比中国单位里的工作人员多几倍，仍常常在我的耳边唠叨，其他哪家外国公司又提高了他们雇员的待遇，补助或者工资。可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公司长期作不到生意，哪里有钱常改进他们的待遇？有的不思提高工作效率，反而跳槽到其他待遇较高的外国公司，使他原来负责的那些项目一时陷于瘫痪，甚至把一些项目带到其他的外国公司，使其成为我们的竞争对手。
    但是我们公司国内的老板不坐镇在这里身临其境，很难体会到这些问题，反而怀疑我的工作能力。而且因为我的工资最高，开始认为我是公司的一个大负担，要求我若在三个月内再签不到一笔合同就考虑走人。可是在中国，谁能保证三个月内一定能签上个合同呢？
    尽管看来这份工作不可能是铁饭碗，我还是深爱上了北京的这种生活，到不是说它的水平一定优越，大概是因为我生活在小胡同里，比这里一般的老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普通的市民和一般的社会，感到你们中国的文化和风土人情对我有一股无形的吸引力。
现在闲暇下来，我特别爱逛北京的小胡同，观察各种四合院，大杂院，觉得里面充满着人情味儿；什刹海边的剃头匠，按摩瞎子，业余京戏票友们的赛唱，古董地摊儿，耍把式的，下象棋的…，无一不使我觉得比西方的现代文明，更富有朴实的生活气息，同时又体现出深厚的文化底蕴。我越来越感到离不开这片土地了！
    ……
    你的托尼（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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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电影院的老板詹姆斯带头炒了他自己的鱿鱼，我们这些普通工作人员也只好树倒猢狲散了。
    看来再想找到份工作一时是很难的了，维尔玛还越来越多地抱怨说，如果我再去干那些大部分时间在外的工作，耽误了给她买东西，作晚饭和伺候她按时上床睡觉，也就失去了免费住在她那里的意义，请我另寻他处。这不但增加了我工作的难度，甚至住处也随时成了问题。
    人们说作为英国人的妻子，我有权申请失业救济金。所以我一时没办法，只好试着去尝尝申领失业救济金的滋味儿，于是跑了几趟当地的社会福利部门，据要求交验了近几个月的银行存款报单，先后填好了几份表格，与他们的工作人员面谈了三次。他们待人之和蔼可亲，寒暖询问之周到，令你简直觉得他们就是你的贴心人儿，似乎不是你在求助于他们，而是他们象英国商店里的售货员们那样希望你买他们的东西，不买点儿就觉得有些老大不忍，教你恨不得把什么都掏出来告诉他们，否则良心上简直对不住他们。
    但是我所得到的结果，却是一封社会福利保障部门的措辞十分礼貌的，拒绝给我失业救济金的信。并且明确地提出不够领取条件的两点理由如下：
    1. 我目前的银行存款超过了500英镑。
    2. 我的丈夫，也就是你，有着待遇优厚的海外工作，有能力负担我在英国的一切费用。
    在信的最后，他们还指教两点如下：
    1. 您若对我们上述的处理不服，可到如下址的法律机构提出上诉。他们的服务是免费的。
    2. 在您认为符合了领取失业救济金的条件时，请不要犹豫再同我们联系，我们随时准备为您提供竭诚的服务。
    托尼，在我感叹这一切对提倡“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我们国家的单位里的工作人员来讲，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同时，不能不说：“你们国家的公务员真是太可爱了！”
    ……
    你的萍（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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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萍，
    现在你有了更进一步的条件去申请英国的失业救济金了，正如意料之中，你的丈夫最近失掉了他那份“待遇优厚的海外工作”，因为我在三个月内没能为公司签到一份合同。
    别为我担心，我们英国的小民百姓对失业习以为常，有着很大的心理承受力。我现在顿觉轻松极了，不必早出晚归，被公司的生意和人事搞得神经紧张，可以全天候地享受四合院儿里的安宁，和小胡同中的人间情趣了。
    要是在以前，我会用近一年的工作攒下来的钱，去莫斯科或者是泰国尽情地玩儿上它一趟，痛痛快快地把它们挥霍尽，然后再回英国去找份工作，或者吃政府的救济。而现在这些钱，足够我在你的小四合院里舒舒服服地至少生活两年，甚至交学费去学习点儿什么，再过一下学生的生活。我们英国就有很多这样的人，找不到工作，三四十岁了，申请个政府的资助，再到一个职业学校或者大学里去混几年。
    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一直令我神往，现在可以潜心领教了。在这方面我希望你能帮我参谋一下，到底学什么好。我休息两三周后，一定要出去学一门课程，而且必须是与中国的文化有关的，而不是什么进一步的谋生技能。你们的传统绘画，书法，医学，戏剧，中医，武术，曲艺，手工艺，甚至哲学，宗教，易经，无一不使我羡慕！现在我要认真考虑的是从何处入手。
    至于你，如果在英国既找不到工作，又吃不上政府的救济，我劝你还是赶快回来，我攒的钱也足够你无忧无虑地在北京的小胡同里过上它两年小康的日子。即使我的钱用完了后仍找不到工作，我们还可以双双地回英国吃救济。要知道，在你的国家过去有一份单位里的工作是“铁饭碗”，而在我的国家，丢了工作才有“铁饭碗”。所以有什么可以犯愁的呢？回来吧，让我们共同来度过这可以暂时忘却工作，而专心享受生活的人生难得的一段美好时光吧！
    你的托尼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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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我为你丢了工作反而如释重负的心态感到意外，更为你不思去学一门谋生的本领，反而有兴趣去研究华夏文化的想法而觉得新奇。我生长在物质条件比较优裕的家庭，从小不知谋生之艰难，附庸风雅地凭着单纯的兴趣，去学习欧美文学，目前在你的国家里，连最低级的工作都不好找。
    我建议你去学习中医或者针灸。这些中国的传统医疗手段，却是可以治愈很多西医束手无策的疾病，例如你们英国最普遍的关节炎，在科技这么发达的国家里，居然没有一种可以根治的医疗手段，就是给一些药片，头痛医痛，脚痛治脚，最多减轻24小时的痛苦，到时肯定再犯。而我们中国南方的很多地方，与你们国家的海洋性气候很相似，多雨潮湿，患关节炎的也很多。几千年来，人们积累了丰富的治疗经验，草药，敷膏，秘方，偏方等等，有些对于根治关节炎非常有效。你如果把这些本事学到手，回来开个诊所专治关节炎，我看你余生在英国会干得很不错。
    我仍没有找到什么工作，面试了几次招工，都以失败告终。从你以前的信中，和在你国家里的一些耳闻目睹，我感到你们的社会保障制度确实是“铁饭碗”，据说如何申领失业救济金的学问很大，房租水电煤气可以全由政府付，甚至孩子们上学的校车费，和在学校吃的午餐费也由政府包了，名目之广，五花八门，搞好了坐在家里什么不干，拿的钱可能比你天天早出晚归地上班的收入还多。
    你的失业提高了我在此吃救济的资格，现在就差一个条件了，既把我的银行存款降到500英镑以下。而我在银行根本就没有什么巨额存款，恐怕世上再没有比把我这点儿可怜的钱花掉更容易的事儿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着急了，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干，找不到就先吃吃你们的“铁饭碗”再说，亲身体验一下马克思在大英图书馆写出《资本论》一百多年后，在贵国当名“无产者”的滋味儿，也不虚这趟出国之行。
    你的萍（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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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感谢你劝我学习中医的忠告，看来你这位曾经只凭兴趣而攻读欧美文学的书香闺秀，现在也不得不追随中国的传统和典型的世俗观念，在学习上考虑一技之长，以求安身立命了。
    而我们西方人却认为，人生一世，最重要的不是保证能吃上个安稳饭，比吃饭更重要的是追求精神上的享受。尽量使自己的爱好得到满足，为此就是吃不好饭也没关系。爱自嘲的英国人有句名言：“只有吃了英国饭方体会到别国饭的好吃。”我们的英国饭恐怕是世界上最单调无味儿的了，除了最容易作的三明治、土豆条炸鱼、烤牛排和约克郡布丁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你能在英国吃到的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外来的。其中味道儿最上乘的，当然非你们中国饭莫属。而我们英国人最不喜欢把时间花在做饭上，所以不是放进烤箱中就不管了的烤，或者煮上它老半天，就是放进去就捞出来的炸；没有什么主副食之分，蔬菜不是凉拌就是煮烂。没工夫去掌握什么火候，放各种调料，不过就是在吃的时候愿意的话，自己去撒点儿盐巴或者胡椒罢了。
    所以既然要留在中国学点儿什么，就一定是自己真正爱好的。不过，到现在我仍然难以确定到底我应该先学什么。这些天我坐了坐图书馆，参观了一些学校，也与很多人探讨过，了解得越多越觉得眼花缭乱，无所适从，你们中国可学的东西真是太多了，太了不起了！就拿传统戏剧来说吧，它集演技，音乐，歌唱，舞蹈，武功，美术于一台，而西方的舞台艺术或只能说，或只能唱，或只能舞，没有一种能把那么多的表演艺术形式这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你们的传统绘画、又集画技、书法、诗词、篆刻，装裱等艺术于一纸，而我最近才意识到，你们的绘画和诗歌中的写实，就是我们西方绘画中的现实主义手法；写意就是我们的抽象画朦胧诗；你们绘画中的大泼墨就是我们绘画中的印象派。而这些艺术手法比我们十六，七世纪文艺复兴时才涌现出来的那些手法，至少是早诞生了一千年。我发现现代西方的几乎任何文学艺术形式，都可以在至少一千多年前的中国，找到与其类似，更加成熟的形式。甚至就是极其细腻地描写床上事的黄色小说，在西方也决找不到一本能如《金瓶梅》那么早，那么细和具有那么高的文学价值的书。我越来越不理解，为什么你们的许多年轻人，面对祖先留给他们的这么丰富的文化遗产而妄自菲薄，盲目地崇拜西方的那些过于商业化的当代文化。同时面对我几乎想全部吞下的这么大的人类文化宝库，我更不知从何入手了。
    你的托尼（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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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你的来信激发了我不少的深思，在为我们中华民族确实曾经有过比西方早上千年的光辉灿烂的文化，而骄傲的同时，反省为什么我们祖先发明的罗盘，后来能被你们的祖先用以导航他们的炮舰，前来打开我们的大门；上面的火炮洋枪所用火药，也是我们祖先的首创。这样一个文明发达的所谓中央大国，会被远在天边的一个几乎没有什么自然资源的小岛国所打败。
   我在大学里主修的欧美文学，使我对你们曾在西方占主导地位的英国文学充满憧憬。但是面对你们国家今天的现实，尤其从你们的年轻人身上，我看不到他们十八、九世纪祖先的那种肯于吃苦冒险打天下的干劲儿，而只知道躺在先辈们所创下的仍算优越的物质条件上享受生活。在文化上则完全是跟着美国的后屁股跑，而美国的有钱人却对你们过去的文化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们可以花钱把泰晤士河上的古迹伦敦桥，和一座座的古堡买下来，给上面一块块的砖编上号码拆下，再运到他们美国的国土上去按号码复原。而你们的各地政府为了筹集资金以维持高消费的生活水平和福利社会的重负，也就居然一个接一个地出卖这些珍贵的文物古迹。
    也许正是我刚刚开始享受你们的福利制度，使我有时间对我们两国的上述问题进行反思，并似乎找到了答案。
    由于我现在具备了吃失业救济金的条件，地方社会福利保障部门认为我不应该再与沃尔玛小姐住在一起，因为这影响了我们毫无亲属，甚至种族血统关系的两代人的，你们英国人最重视的所谓的PRIVACY（独处自由）。考虑到我是位已婚的女性，与其他失业的单身汉合租住房又不合适，特分给了我如信封上地址的一套单元。它在一个政府专为买不起私房的穷人，和够一定条件的失业者盖的居民楼里。单元内一室一厅，现代化的厨房卫生间和中央供暖系统俱全；楼外休闲草坪、儿童游乐场、商店、学校、地铁、公共汽车配套。其现代化的程度，比我们国家一般高干的住房都好。我不需要交任何房租，水电费帐单来了，往有关的社会福利保障部门一送完事儿。另外每周还有六十英镑的吃饭零花钱。我一个人作饭每周最多二十镑就够了，它还可以包括你们英国大都是从国外进口的水果。
    ……
    你的萍（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