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的座位软软的,暖暖的,这里就是天堂!我用僵硬的双手慢慢解开鞋带,却怎么也脱不下鞋来,鞋、毛毡袜子与脚冻在一起了!司机倒有经验,叫我别急,要等鞋子暖和些,再使劲脱,以防伤了脚趾。显然,我不是第一个来求救的。
21团担架营开赴珍宝岛前线的军车队列驶离孵化大楼,道路两旁聚集了不少父老乡亲们,口号声此起彼伏:“打倒苏修!珍宝岛是我们的!中国的神圣领土不可侵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我们站立在军车上,顿时感觉到,那乡亲们的热烈情绪化作一股热流顺着脊梁骨冲上头部,大家无不自觉地挺起胸膛目视前方,挺立于车厢两侧,前排4人,后面两两对齐,疏密有度,标准的部队军姿。我们是兵团战士,我们上前线啦! 卡车驶上304公路,就加入了望不到头看不到尾的开赴珍宝岛的军车行列。壮观的车流秩序井然,就是行驶速度极慢。一个多钟头才行驶到距离小青山一箭之遥的大和镇。大和镇老老实实地趴在公路一侧,据说村里住的主要是当年日本开拓团的后裔、白俄、朝鲜人,够复杂的,又不知虚实,所以从来没敢进去过。我猜,人们的传言可信,你看,偌大的一个村子,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理会这日夜开拔行进的部队。一定有些家伙躲在家中偷偷窥视……,斗争形势严峻啊! 部队卡车行进慢的主要原因是天寒路滑又缺少训练。在北大荒冰雪覆盖的完达山脉里行车,当地的司机都在车轮上装上防滑链,加上常年的行驶经验,虽偶有事故,但仍能疾驰如飞,在车后扬起一阵雪花。可是那年头,部队的司机临时抱佛脚,哪管用啊。一给油门就掉沟里了。全靠俺兵团的拖拉机向上拉,能快得了吗? 日头渐渐地落山了,气温骤降。我盼望着能快点到东风岭——我们21团老5营的所在地。屈指算来,中午11点来钟出发,这平日不到两个钟头的路程,已经走了7个钟头了。车终于开上了营部前面的大道,路旁画着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砖砌影壁高高耸立。昏暗中,几个小学生,应该是营部小学的,在向战士们挥着红宝书,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在冲着车队招手致意。哎,好令人失望!我这时候可真的饥肠辘辘了,心里抱怨着,乡亲们啊,小朋友啊,这种时刻你们应该做什么?想想电影《南征北战》,或者《董存瑞》也行,八路军行军经过村子时,老乡都怎么做的?递水送鸡蛋啊!没人送水,光顾着喊口号了。也没人挎着篮子往手里塞鸡蛋。车队翻过了东风岭,接近了宝清饶河的交界——饶力河。突然一想,别埋怨老乡啦,家家都得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只能养两只鸡,哪来那么多鸡蛋天天送啊! 过河就快到达21团最东边的一个连队,10连啦!那里有我们北京的知青,荒友,有我们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外国语学校的同学!饥寒交迫的我眼巴巴地直视着远方的点点灯光。汽车一接近10连附近的边防检查站,我的两眼就在簇拥过来的人群中忙活起来。天完全黑了,抬抬眼镜仔细寻找,难道他们在忙着写血书表决心?或者在策划扒军车暗渡陈仓??嗨!谁说我眼神不好,一扭头,这不是初三西的陈琦、郭峰吗?没等二位向我们表示祝贺,我就迫不及待地说: “有馒头吗?我们饿了一天了……”全然不顾学校老师教的那套绅士风度了。郭峰犹豫了一下,“食堂早没饭了。”“你们宿舍炉盖儿上烤着的、吃剩下的,”我真的不能再矜持了,“……剩馒头都行!” 二位美女真的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撒腿朝10连跑去。一会儿,郭峰气喘吁吁地捧着几块硬梆梆的烤馍回来了。 掰得大小不一的几块馒头,沾着炉灰,带着糊味儿,可刹那间,我理解了雪中送炭!(听说郭峰后来上了洛阳军外,40多年未见了,你可好?) 军车驶过10连附近的边防检查站后,就再也没有村庄,没有连队,缓慢地爬行在完达山的沟壑丛林中。道路崎岖狭窄,某些路段还可以辨认出,是二战时期日本关东军修筑的痕迹。夜深了,太冷了,不少人下车步行御寒,人走的速度比车快,只好又回头找车。过了半夜两三点钟,实在太困了,我爬上车厢,竟然敢睡着了。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我猛地醒了过来,天空已经发白,想要站起来,努力了几次,两条腿不听使唤,竟然爬不起来了!如果记得不错的话,是我的班长马奎帮助我爬到驾驶室里。副驾驶的座位软软的,暖暖的,这里就是天堂!我用僵硬的双手慢慢解开鞋带,却怎么也脱不下鞋来,鞋、毛毡袜子与脚冻在一起了!司机倒有经验,叫我别急,要等鞋子暖和些,再使劲脱,以防伤了脚趾。显然,我不是第一个来求救的。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在皑皑白雪上折射回来,分外刺眼。斗折蛇行的车队异常安静,没有喧嚣,没有口号,人们凭借着意志力与信仰坚持着。军车拐向南,穿密林、过木桥、绕山脊,又是密林,又是山脊……。 中午时分,我们担架营的车停了下来,停在了一个叫做五林洞的山沟里。营部炊事班立即埋锅造饭。其实只是用三块石头架起两口大锅,就近林子里捡来干柴,点上火,火很旺。班长一定是位朝鲜战场转业的老铁道兵,样样在行。他指挥其他人往锅里铲雪,化雪水煮饭。铲来的雪在锅里堆成一座雪堆,缓慢地消融着,着急的人们自觉地四处帮助捡拾干柴。我知道,今天的午饭有着落了,便和刘世威同学沿着公路向五林洞走去。在一片平缓的坡地上,躺着两具苏联士兵的尸体,白色的老羊皮军装上衣里,露出横条纹的海魂衫,军帽下的那张脸,同我们一样年轻,流淌在皑皑白雪上的血水已经凝成了冰。我立时醒悟到,我来到了战场……。远处,炊事班招呼着开饭了。我们急忙赶回去,一看,两口大锅里雪水沸腾,老班长肩扛一袋白面徐徐倒入锅中,铁铲顺时针搅动,雪水渐渐粘稠起来。这次,我排队靠前,盛了满满一碗——尝一口,很像是母亲当年纳鞋底、打袼褙用的浆糊,滑滑的,热热的,我吃的挺香。(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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