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附校友联谊会

标题: 书稿 [打印本页]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31:41     标题: 书稿

我自己起名为《风云岁月多彩童年》,后改为《呼啸而过的童年》,出版方定名为《国防绿的童年》,几个名字都很俗气,就这点水平,没办法了。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32:49

    前言

    我1957年生于北京

    我有一位令我骄傲的父亲,他1927年参加革命,身经百战,1955年获得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军衔。也正是由于有了这样一位父亲,使我的童年有了一个比较特殊的生活环境,经历了许多特殊的事情,接触了不少特殊的人。

    我从出生到14岁,一直生活在叫做北京复兴路29号的军队大院里。这本书中所写的故事,都发生在我4岁到15岁之前这10余年中,即1961年到1972年这个时间段内。其中绝大部分发生在那个给我留下难忘记忆的大院里。

    故事中的那些伙伴们,今天都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们和我,如今散布在祖国各地,干什么工作的都有,过什么样生活的都有。几十年各自的人生经历形形色色,有的成了名人巨富,也有的却是穷困潦倒,其中的个别人,甚至已经告别了这个世界。然而,我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灿烂的童年,有着永远难忘的不可磨灭的相同记忆,有着左右我们每个人这一生的同一条根。

    无论身处哪个年代,无论世界如何风云变幻,童年,永远是人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33:21

公主坟

公主坟,这是北京人都熟知的一个地名。我从出生到十四岁,一直生活在北京复兴路29号院,这里就属于北京人所常说的公主坟区域,所以,我的童年,与公主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们那个院里,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幼儿园。这个院里所有的小孩,从三岁起就都送进这个幼儿园,每两个星期才回一次家。童年生活中最让我伤心的事情就是,我家与幼儿园就隔了一道围墙,从幼儿园里抬头就能望见我家的窗户,可望穿秋水,还是只能两星期才回一次家。

幼儿园里,几十个同龄的男女孩子编成一个班,整天吃喝拉撒游戏打闹啼哭嚎叫都在一起。那年月幼儿园孩子们的体育活动,远没有今天那么多丰富的形式。老师们除了让我们在幼儿园的空场上自由活动一下之外,最常用的方法,就是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冷风飕飕,都带我们出去散步。

散步的时候,孩子们排成一队,每人伸手拉住前面一人的后衣襟,跟着老师鱼贯而行。散步的路线基本是两条,一是出大院的西门,沿着翠微路(那时还是一条没铺柏油的土路)向北走到翠微商场,再折向东,进大院的北门;另一条就是直接出大院的北门,向东一直走到公主坟,再折返回来。

散步的路上,有来来往往的汽车和马车,有时候还能看到从西山往北京城里运煤的骆驼队,而最终的目的地公主坟,则是最能满足我们这些小孩了解外部世界的一个好去处。

我们的年纪还都太小,许多事情当时并不明白,但由于从小就去过公主坟很多次,所以对那里的一切,都有很深的记忆,日后一一回想起来,再与获得的知识加以印证,头脑中的许多印象就会变得异常清晰。许多陵园特有的名称,当时我们并不知晓,可那些奇特的建筑,我们今天想起来,都还是历历在目的。

那时,复兴路还是一条不太宽的马路,到公主坟这里,马路形成了一个环岛,环岛的中央,就是那个完整的著名的公主坟。陵园的中心位置,就是现在北京地铁1号线公主坟站和其南侧的绿地,那些绿地,甚至有一部分就是当年的公主坟陵园留下的。

当年的公主坟,是一个非常完整的陵园,红墙绿瓦,草木茂盛。深秋时节,老师带着我们这些三四岁的孩子们来到这里,周边的草木早已经一片枯黄,远远望去,只有陵园内的苍松翠柏,依旧是郁郁葱葱,在秋风中透着深深的肃穆和苍凉。整个环岛,被绿化队种植的柏树丛所围绕,树丛后面,是高大的白杨树,然后就是陵园的红色围墙。围墙的南半部是方形的,北半部是圆形的,与北京天坛的围墙是一样的形式,这是按古人“天圆地方”的观念建造的。陵园之内,长满了姿态各异的松柏老树。陵园的大门开在正南,马路对面,就是北京1路公共汽车(北京人称之为“大1路”)的总站。陵园的大门外,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笔直的道路,在陵园建筑上,应该称为“神道”。

就在这条“神道”的两侧,有两排绿琉璃瓦的老式房子,与陵园是同一组建筑。西侧一间的房门上,挂着一块牌子,我们还太小,不认识字。听老师告诉我们说,那牌子上的字是“公主坟公园管理处”。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在那个年代里,公主坟其实是一个公园!

虽说是公园管理处,可那里既没有办公室,也没有公园管理人员。两旁这些房屋中,住着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每当我们到那里去的时候,经常看到这家人的主妇在进进出出,为日常生活忙碌着。房子的窗户上,象其他人家一样,有突出窗外的铁皮烟筒,不时地冒出青烟。我们看到的那位主妇,穿着与普通的农村妇女完全一样(当时公主坟的周边地区,除了部队机关大院,基本就是农村了),一点也不象公园里的管理人员。等长大以后我才知道,这户人家,其实就是公主坟世代传承下来的守陵人!他们这家人,已经有多少代人为公主坟守陵了?靠什么生活呢?这些谜题,我从没有解开过。

进了陵园的大门,有一座庙宇样的大殿,殿前有汉白玉的“石五供”,就是一个大祭台,上面用汉白玉石雕刻着五种供器,最中间的是一座大香炉。大殿的门窗都紧闭着,我们从没有看到过殿内是何情景。这座大殿的正式名称,应该叫享殿。是举行祭祀典礼的地方。


大殿的后面,是一道红色的矮墙,正中间是一座汉白玉的象牌坊一样的门,正式的名称叫棂星门,很漂亮。进了这道门,是一个很大的,有许多松柏的院子,院子正中的青石底座上,耸立着巨大的“宝顶”,这就是真正的公主坟了。

宝顶共有三个,中间的最大最高,东面的小一些矮一些,西面的最矮最小。当年看到时,这些宝顶都还很完好,红色的外皮虽已经斑驳,但大多没有脱落,青石基座的石缝中虽然长满了野草,但基座没有任何的破坏。加上周围高大松柏环绕,这里显得非常地肃穆和苍凉。

宝顶下长眠的公主是什么样子呢?是象我们幼儿园的童话书中那样高贵美丽么?我们不知道,只能在陵园中无限地发挥着想象。

现在能看到的资料中说,公主坟所埋葬的,是清代嘉庆皇帝的两个女儿,其中一个是晚清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的养母。说是葬着两位公主,可我们当年在公主坟看到的,却真真切切是三个宝顶!还有一个宝顶中埋葬的是什么人呢?如今遍查资料搜寻而答案终不可得,对我来说又是一个童年记忆中留下的永远的谜。

到了1965年的秋天,北京开工兴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条地铁了,就是今天的北京地铁1号线。这条地铁是采用掘开式施工,位于道路正中环岛上的公主坟陵园,正好挡在线路上。于是,陵园被拆除了!

地铁开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家家户户,复兴路沿途,全被掘开了,公主坟陵园被拆除,已经算不上是什么轰动的消息了。直到有一天,一个新的消息传来:公主坟被挖开了!

这个消息的轰动程度,远远超过了公主坟陵园被拆除的消息,无数人都跑去看新鲜。这一年,我已经到了不受大人约束可以自己乱跑的年纪了。于是,我也跟在大人们的人群中,来到了公主坟的工地现场,亲眼看到了公主坟被打开的情况。

昔日松柏遮天苍凉肃穆的公主坟,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成了一个热闹的工地。我们熟悉的那些建筑已经荡然无存,地面上掘开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大坑,在坑底里,暴露出了公主坟的地宫,一个幽暗深邃的拱形大洞,用青石砌成的。坑底里,有三五个人在忙碌着,不知是文物部门的考古人员,还是地铁工程的施工人员。棺木已经被抬了出来,看上去十分破败凌乱,听周围的大人们说,这个陵早年已经被盗了,棺木是被盗墓贼毁坏的。

站在坑沿上远远望去,散乱的棺木周围,是一些腐烂的衣物之类,其中有一个骷髅十分醒目,也不知是哪位可怜的公主。还有一条很粗很长很黑的辫子,扎着黄色的头绳,保存得非常完好,更不知是谁的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一把黑鞘的宝剑,显得十分华贵,这大概是墓中最有价值的出土文物了吧?

公主坟有三个宝顶,可坑里只看见一个地宫,还有两个呢?不知道,如同公主坟其他的陵园建筑一样,都已经不见了。住在陵园中的那户守陵人家呢?也早已不知去向,施工部门早就安排他们搬迁了吧?

新中国的第一条地铁投入建设了,给我的童年留下无数难忘记忆的公主坟,就此消失了,不但公主坟的陵园消失了,连地名都改成了“立新路”,直到九十年代,公主坟这个地名才重新出现在北京。

但是,公主坟其实并没有真正消失,她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顽强地不让人们彻底忘却她。陵园没有了,可环岛依旧存在,陵园残存下来的绿地,仍旧作为一个免费公园向公众开放。在这个小小的公园里,还有着若干当年陵园中留下的苍松翠柏,更为奇特的是,守陵人住的那两排房子,居然也保留下来了一间!这间小小的中式建筑,一直为这个小公园的管理部门所使用着。直到今天,人们从宏伟的立交桥——复兴桥下走过,还能看见那里的绿地和老树,还能看见著名的公主坟所留下的唯一遗迹——那座小小的中式大飞檐房子。

还有人记得公主坟么?有的,我就永远会记着她。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34:36

独自回家


那年我还不满五岁。

姐姐要去军人俱乐部看电影,我闹着也要去,家里人觉得姐姐已经上高中了,带我去看电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同意了。

军人俱乐部在著名的军事博物馆旁边,是用与军事博物馆一样的建筑材料建成的,两者构成了一个统一的建筑群。军事博物馆,父亲带我去过,那里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飞机坦克大炮小炮步枪手枪机关枪冲锋枪,我从小就对这些东西非常熟悉。

军人俱乐部是个三层的大楼,每层的高度,大概相当于普通楼房的两层。那里也有很多好玩的。春节联欢的时候,父亲也带我来过,那里可以看电影,可以玩许多种类的得奖游戏。还可以到地下室去,看看当时在别处见不到的保龄球场。

我对这里最熟悉的,莫过于在二楼的电影放映厅,这里和公共汽车的标准一样:小孩身高不到一米的,进去看电影不用买票!

这次和姐姐一起去看电影的,是小兰姐姐,她父亲是我父亲的老战友叶楚平叔叔。我和她们两个一起到了军人俱乐部,离电影开演还有一段时间。二楼的电影放映厅东侧,是一个很大的图书阅览室,她俩就带着我先到阅览室去消磨这段时间。

阅览室里什么书都有,不但各种给大人看的书报杂志应有尽有,而且还有大量的连环画,这可是我那时最喜欢的读物。一进阅览室,我就被这些连环画迷住了。两位姐姐也顾不上管我看什么书,她们的注意力,也被她们所喜欢的读物吸引去了。

我一头扎进各种各样的连环画当中去了,这里的小人儿书真多,平时在幼儿园里,哪能看到这么多小人儿书啊?我只顾高兴着看书了,完全忘记了到军人俱乐部来的目的,也完全忘记了两位姐姐的存在。阅览室里,被长长的书架和书桌分割成一条条长长的走廊,我也根本不知道她们俩钻到哪条走廊里去了,反正看不见她们。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阅览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人都哪儿去了?一定都是看电影去了。我跑出阅览室,朝二楼的电影放映厅奔去。可等我跑上那个高高的大理石台阶,来到大厅的门口时,一个宛如晴空霹雳的事实让我彻底地惊呆了:那两扇大门紧紧关闭着——大厅里根本没有放映电影!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三楼上,还有一个小的电影放映厅,那天的电影是在小放映厅上映的。两位姐姐在阅览室,也是看书看得忘了时间,直到听见了电影开演的铃声(我没有听到),才急忙往三楼赶,她俩只是草率地在阅览室内扫了一眼,没看到我在哪儿,就想当然地以为我已经自己到三楼去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里的三楼还有一个小电影厅,更不知道这天的电影是在那里上映。

两位姐姐跑进三楼电影厅时,电影已经开演,场内一片黑暗,她俩根本看不清我在什么地方。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她俩在场内逐排搜索,也没有发现我的踪影,再跑出来到二楼阅览室找,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两位姐姐这下可急了,楼上楼下地拼命寻找,可这个不满五岁的小弟弟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军人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两个姑娘急得要哭,来问明了缘由,一起都来寻找,还派人到军事博物馆前的广场上去找,派人去军事博物馆里面去找……,可我呢,偏偏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最后军人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按照姐姐提供的信息,给我家里打通了电话,告知我父母孩子意外“失踪”的消息……

我到哪儿去了?

我在军人俱乐部二楼的电影厅前,发现那里没有电影放映,两位姐姐又不知去向,一下子也懵了,想不出两位姐姐会去了什么地方。可仅仅犹豫了片刻,我就做出了一个自以为很正确的抉择:回家!

两位姐姐和帮助她们寻找我的那些工作人员,都无法想象得到,还不满五岁的我,会这样独自回家了,所以才会心急火燎地到处找我。她们也太低估五岁儿童的智力了,当时决定独自回家的我,心里可有着绝对的把握,所以才如此行动的。

这时的我,早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家住在复兴路29号院38号楼。每次父母带我进城去的时候,都是从大院的北门出来往东走,一直走到那个古树参天的公主坟南边,那里是1路公共汽车的总站(就是多年来北京人口中所说的“大1路”)。从这里开出的公共汽车,第一站就是军事博物馆。几个小时前,两位姐姐也是带着我乘“大1路”到军事博物馆去的。我还知道,这“大1路”再往前开,要过一条河(木樨地);然后能看见城墙(今天的二环路)和电视大楼(南礼士路);接着能看见北京著名的十大建筑中的民族饭店、民族文化宫和电报大楼(西单);再往前,就是有着高大红墙的中南海新华门和人人都熟悉的天安门广场了,“大1路”在那里只有一站,站名叫中山公园;下一站,就是父母常带我去过的北京饭店和王府井了。这里是我记忆中乘“大1路”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再前面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大1路”另一端的总站有个古怪的名字,叫做八王坟。这个八王坟,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吧?

有这么多清晰的记忆,还怕回不了家么?

我从军人俱乐部的大楼里出来,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大1路”的车站。没问题,我知道回家的方向,正确的车站是在马路的北侧,对面的车站,是开往城里去的,我不用过马路就能乘车。

军事博物馆站距离“大1路”的公主坟总站只有一站距离,车上已经基本没有什么乘客了,车厢里空空的。我很自然地上了车,车上前后门的两个售票员阿姨,都大张着嘴,愕然地看着我。她们十分惊讶:这么小的孩子,没大人带着就自己乘公共汽车?可我并不知道她们的惊讶,还以为她们是在怀疑我没有钱买票呢。坐公共汽车要买票,这个规矩我很清楚。可另一条规矩我更清楚:小孩身高不够一米,不用买票!于是我就主动对她们说:阿姨,我不用买票!

我一说这话,两个阿姨就哈哈大笑,接着她们就盘问起我来了:多大了?知道坐车要去什么地方么?家在哪里?……这些问题自然难不住我,我就一一清楚地回答:四岁半了,坐车到公主坟总站,家在复兴路29号院,海军大院的旁边……

说话间,公共汽车已经到了公主坟北侧的车站。停车开门,可我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售票员阿姨问我:到站了,你怎么不下车啊?我说;你们这车还要开进总站去呢,那边离我家更近,我到那边再下去!

“大1路”从东向西开过来的车,最后一站在公主坟的北侧,停车后,它会转向绕过公主坟,开进在公主坟南侧的总站,再从那里载上乘客向东开进城去。所以,父母带我乘“大1路”回家时,都是等车开进了总站再下车。现在,我就是按照这个习惯选择下车地点的。

听了我的解释,两个售票员阿姨都啧啧称奇:真不得了,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大1路”进了总站,这里远远能看见海军大院那栋著名的大黄楼(海军机关的办公楼)。下了车,我一路小跑着往家奔去。从公主坟到我家,大概还有公共汽车半站地的距离。这一路我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家去:沿着马路向西,走过海军大院北侧,就是我家所在的29号院了,进了这个院的北门,穿过有五个大花坛和三栋钢筋水泥办公楼的办公区,就是全院的中心大操场。从这里,就能看见我家所在的38号楼了……

我到家了,看到我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母亲的神情,与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阿姨一样,张开嘴合不上!——这时候,军人俱乐部告知我意外“失踪”的电话,还没有打过来呢,我独自回家的速度真快啊!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35:21

周总理抱我


六十年代,北京饭店每周末都举办舞会,参加者主要都是在京各机关的高级干部和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的驻华使节、访华人士等等,中央的高级首长们,也经常出席这里的舞会。

那时,父亲几乎每个周末都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去北京饭店参加舞会。每到“五一”、“十一”这样的节日,父亲白天去参加天安门广场的游行观礼,晚上就带我们去北京饭店楼顶上的平台看节日焰火。那时,七层楼的北京饭店,在北京城里算得上是有数的高楼了,又靠近天安门广场,真是一个看焰火的好去处。

但我那时还很小,北京饭店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非常好玩的,有新奇事物的地方。舞厅的地面是地板的,据说下面还有弹簧,走上去有弹性,还有一种悦耳的响声,走廊里总是飘着好闻的香水气味,卫生间里总点着檀香……舞会期间,这里还出售许多带有饭店自身风格的点心小吃,与外面商店的味道不一样。就算是北京当时最高级的食品店,如“稻香村”什么的,点心小吃的味道也与北京饭店很不一样。记得在北京饭店吃过一种叫“栗子粉“的东西,一直到现在,我也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

当然,那里的新奇事物不仅仅是有好吃的,更多地能看见不少平时见不到的人和事。最令我感到好奇的,是在那里经常能见到各种奇装异服、皮肤头发眼睛颜色各不相同的外国人。这些外国人,都是当时比较高级的访华人士或者社会主义国家的驻华使节。有一次,我正在大厅里东跑西蹿,看见七八个黄头发蓝眼睛的男男女女在大厅里围在一起谈话,就跑过去钻到他们的圈子中央。看见一个中国小孩跑进来,这些外国人都很高兴,纷纷用奇怪的腔调跟我打招呼说:“逆耗!(你好!)”。我听懂了,也回答说:“你好!”可无论我怎么回答,他们还是在说“逆耗!”。现在想起来,这些外国人应该是只会说这么一句中文。当时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道理,就被母亲一把给拖了回来——不能让淘气孩子这样去打扰外国友人!

在北京饭店的舞会上,不但经常见到许多父亲的老战友,我非常熟悉伯伯叔叔们,还经常见到许多那时只能在报纸和电影上见到的人物。当时我并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特别,感觉他们和参加舞会的其他伯伯叔叔都差不多。但后来长大以后,对照着照片回想起当时见到的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我那时在那里见过这么多重要的历史人物啊:朱德总司令、刘少奇主席、董必武主席、邓小平副总理、贺龙元帅、陈毅元帅、聂荣臻元帅、叶剑英元帅……现在要让我清楚地数一数,那时到底见过多少重要人物,我都数不过来呢。

在一次舞会期间,大人们在跳舞和交谈,我想以往一样,在人丛中钻来钻去,母亲跟在后面追,总想让我不要乱跑。舞厅很大人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最后我已经钻到哪里了。一个不当心,撞到一位伯伯的腿上。这位伯伯神采熠熠双目炯炯,有着一种极为特别的风度和魅力,让我这样不懂事儿的小孩,无形中就能感觉到亲切。小孩天真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我当时就觉得站在我面前的,一定是一个会非常喜欢我的伯伯。所以我撞到他腿上之后,就抬脸望着他,很想更仔细地看看他。

这位伯伯低头看着我,充满慈爱地微笑着,接着他弯下腰来,伸手将我抱了起来,同时向周围的大人们问道:“咦,这是谁的娃娃?”我很注意地看着这位伯伯,他的两道浓眉引起了我的好奇,情不自禁地就伸手想要摸一下。这位伯伯很自然地向后仰头躲闪了一下,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

这时,周围有几个大人都围拢了过来,我看见母亲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非常紧张,她一边向这位伯伯点头致意,一边从他的手中把我接了过去。这位伯伯依然爽朗地笑着,向我挥手告别……

等我后来长大了,回想起这件事,才知道当时抱我的这位伯伯,就是人人敬爱的周总理!听父亲说,那时在北京饭店的舞会上,几乎每个周末都能看到周总理的身影,只不过周总理太忙了,巨大多数时候,都是没等舞会结束,他就已经离开了。

周总理抱过我,这是何等的荣幸啊!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35:45

你是阿玲

每次随父亲到北京饭店去参加舞会,都会看到父亲和许许多多的老战友在一起交谈。我们家住在北京郊区的部队大院里,父亲的老战友们来我家里的时候不多。这样的舞会,给他们提供了经常见面的机会。

去的次数多了,我对父亲的老战友及他们的家人也都熟悉了。他们的夫人和子女,也象我们家里人一样,经常在这个场合露面。参加舞会时,父亲和他的老战友们都是身着便衣,所以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些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的叔叔伯伯们,他们中间有很多人是战功赫赫的将军。

有一位阿姨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她比我母亲的年纪要大,显得有些瘦弱,总是文质彬彬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显得十分文静,她的头发总是梳得很整齐,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就象许多电影中的人物一样。但是,她的脸色很苍白,面颊上有淡淡的红晕。

这个阿姨有点与其他人不一样,我从没见过她跳舞。别人跳舞时,她总是安静地坐着。
我逐渐知道了,她的丈夫是方正平叔叔(中将,海军副政委)。方叔叔和我父亲非常熟,他们见面时总是不停地说笑。这个时候,那个阿姨也会一改文静的姿态,加入父亲和方正平叔叔他们的谈笑之中。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大声的谈笑之间全无任何的拘束。在这些无拘无束的谈话中,这位阿姨就全然不象她安静时的样子了,而是显得非常大方和爽朗。更有一点特殊的地方是,这位阿姨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不象父亲和那些叔叔伯伯们,说话都带有很浓厚的南方口音。这令我感到非常好奇。那时的我,也还弄不清楚大人们的情绪都会如何变化,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特殊交往。
父亲和其他叔叔伯伯们,都管这位阿姨叫“阿玲”,我也就记住了她的名字——“阿玲”!有一次,他们又在一起谈话说笑,我跑过去,把头从大人们的腰际间探进他们的圈子中去。“阿玲”阿姨正好面对着我,她很高兴地对我笑着,说:“你认识我么?”
“认识!”我回答得很干脆。当然啦,都见过那么多次了,听父亲他们叫过多少次“阿玲”了,怎么能不认识?
“那我是谁呀?”“阿玲”阿姨继续和蔼地笑着问我。
我冲口而出:“你是阿玲!”
周围所有的叔叔伯伯们一下子都大笑起来,“阿玲”阿姨更是笑得要摘下金丝眼镜来擦眼泪了!
没等我弄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后脑勺儿上就挨了母亲重重地一掌:“真没礼貌!叫雷阿姨!”
我彻底地疑惑了:她不是“阿玲”么?我没叫错啊,父亲和其他叔叔伯伯们,不都这样叫她么?怎么她一下子就成了“雷阿姨”了呢?我那时还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可自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阿玲”阿姨了。
后来,父亲拿回来一张“阿玲”的照片,这是方正平叔叔给他的。这张照片直到今天,还保存在我母亲那里。而我则从父母的言谈中知道了一个很令人伤感的消息:“阿玲”阿姨去世了!
我那时还不能完全清楚“去世”的含义,只知道,“去世”,那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这位和蔼可亲、举止文雅的“阿玲”阿姨了,我也再没有机会去纠正我的无礼,称呼她一声“雷阿姨”了。这也给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注入了一丝让人难以忘记的遗憾和忧伤。
多年之后,我才最终弄清楚了,“阿玲”阿姨的本名叫雷玲,她三十年代就参加革命了,曾经做过多年的地下工作,是名副其实的“红色女谍”!她与他的丈夫方正平叔叔,都是当年和父亲一起,从延安出发,去参加开辟中原抗日根据地的干部,他们之间,是生死与共的战友。雷玲阿姨是中原地区著名的妇女工作者,在后世的许多纪念文集中,都多次出现过她的名字。而我在北京饭店叫她“阿玲”的时候,她已经是重病在身,苍白的脸色和淡淡的红晕,以及她从不跳舞,其实都是她的病态。这些,都是当时的我根本无法知晓的事情。
雷玲阿姨去世了,我再没有机会为我的莽撞、幼稚和无礼向她道歉了。不过,我虽然从未叫过她一声雷阿姨,但在我的心中,却永远记着这位文质彬彬和蔼可亲的“阿玲”阿姨!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37:09

小姐楼

我临上小学的前一年夏天,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个,到北戴河去疗养,母亲却不能去。

母亲不能去,原因在于父亲说是去疗养,其实是去开会。大概在那个年代,不少这种会议都还是用疗养的名义来掩人耳目的。北戴河军委疗养院里,住满了从北京带着孩子来开会的高级将领,多少年后,我才从史书中知道,这是一次载入了史册的会议。

当时我可不知道这些,就知道住进疗养院的大人们,有许多是父亲在北京就经常来往的老战友,跟他们一起来的孩子们,更有许多在北京与我们就是熟人,其中不少与我的哥哥们还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到了疗养院的男男女女几十个孩子中,我是最小的——还没上小学。

这个夏天,而在疗养院里有着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大人们都在忙着他们要写入历史的工作,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对即将要来临的风暴一无所知,每天就是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蓝天和大海之间。

这个军委疗养院,当地人称为“西山”。疗养院的后面,是一条起伏的丘陵矮山。从疗养院中望去,那座矮山的最高处,远远可以看见一座很奇特的建筑,很像电影中日本鬼子的炮楼,又象长城上的烽火台,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疗养院的服务员阿姨告诉我们,那是“小姐楼”,是旧社会的一个军阀,为幽禁他那追求婚姻自由的女儿修建的,早就废弃多年了。

军阀,婚姻自由什么的,我当时还不怎么懂,而“小姐楼”这个名字,和那座看上去很奇特的建筑,则极大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时不时就想着,能去看看多好啊!

疗养院的生活安排,通常都是大人们上午开会,中午休息,下午去海滨。小孩们多数是上午做暑假作业,下午和大人们一起去海滨。我没有什么暑假作业,上午一般就是去跟哥哥姐姐们捣乱。

和我们一起到疗养院的孩子中,有一个名叫傅小芳的小姐姐,已经上五年级了。她很喜欢我,经常带着我玩,不管我的要求多么无理,她都会尽量满足我。所以我一有机会就去缠着她,弄得她暑假作业都完成不了,比别的孩子拖后了不少。这天中午,大人都在午休,我又跑去找小芳姐姐了。

小芳姐姐不做作业了,带着我跑到疗养院的后花园去玩。我抬头又看见了后面山上的“小姐楼”,就跟她说,咱们上去看看吧!她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带着我这么一个一天到晚调皮淘气的小弟弟去探险。但是架不住我一再要求,她终于答应了。我知道,其实她对那个“小姐楼”也很好奇。于是我们两个,就在这个炎热的下午,悄悄地出了疗养院的后门,开始了一次远征探险。

那座山看起来并不高,但对我们两个小孩来说,也并不是那么好爬的。山顶上的“小姐楼”,其实也不近,站在疗养院的后门,连楼有没有门窗都看不清呢。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这个道理我们那时还不知道。真一走,才知道这一路不那么容易。小芳姐姐拉着我,一路走一路玩,走得非常慢。山路两边花草昆虫很多,不时令我们的注意力产生转移。特别是小芳姐姐,她对漂亮的花蝴蝶有着异常浓厚的喜爱,走着走着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路边,她自己钻进树丛中去扑蝴蝶了。我帮不上忙,只能在路边等着她,看着她忙了半天,也没扑到一只蝴蝶。

不过这样也非常好玩,毕竟是在小山上,走着石子铺的小路,两边都是野生的植物,这与我们习惯了的城市环境大不相同,也与疗养院中的人工花园很不一样。

我们两个就这么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走到了山顶,这里是山的最高处,举目四望,周围没有比这里更高的地方了,远处的疗养院,已经隐藏在一片葱绿的树丛中,只能看见几座楼的房顶。更远处的大海,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蔚蓝色。这一番景色,在疗养院的后花园里是绝对看不到的。

更令我们高兴的是,我们已经来到了“小姐楼”的脚下。这是一座全部是石结构的西洋式建筑,方方正正真的就像电影里日本鬼子的炮楼。建筑前的那一小段路,是石条铺成的台阶,坡度很大,早已经破损不堪,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踏着破损的石阶,就向这座建筑奔了过去。小芳姐姐一边叫着让我慢点跑,一边在后面追上来抓住我,她怕我会被台阶绊倒。

我们终于零距离接触到真正的“小姐楼”了!从到北戴河的第二天,我就被它深深地吸引着,现在它在我的眼中,再也不那么神秘了。其实,这座已经废弃的“小姐楼”,颇有些令我们失望,看到真实的那一刻,最有吸引力的神秘感,也就荡然无存了。

我和小芳姐姐在失望之余,还是很认真很虔诚地绕着“小姐楼”转了一圈又一圈,虽说那时我们都太小,没有任何对遗址遗迹的考古知识,但毕竟我们是放弃了海水浴,费了不少气力走了山路上来的呀,怎么也得看看仔细才对。

它远不像我们在山下远眺时那样完整,而是只剩下了一具空壳,只有四边残破的外墙还矗立着,中间的楼层结构等等都早已荡然无存。楼内和四周,到处都是碎石和瓦砾,不知当初是如何受到破坏的。在我们这时幼稚的眼中,还难以领会到那满目的凄凉与沧桑。我们所能看到的,就是这座四四方方的建筑,是一座三层的楼,每层的每一面,都有两个窗,处处对称而规整,一楼的南面是大门,没有窗,所有的木结构,也都早已经没有了……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有些偏西了。小芳姐姐和我,也就结束了这次探险,下山回去了。当我们刚一走进疗养院的后门,一个服务员阿姨就满脸焦急地朝我们跑来,吓了我们一大跳。原来,疗养院里所有的大人小孩,包括我和小芳姐姐的家人,直到从海滨浴场回来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少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小姑娘,另一个是所有孩子中年纪最小、最为顽皮的闯祸精——那就是我!这一下所有的将军家长们都给惊动了,……不用说了,我和小芳姐姐都受到了各自父亲的严厉训斥,疗养院的后门,从第二天起就上了锁。可是我和小芳姐姐依旧非常高兴,因为在所有的小孩中,只有我们才亲眼看到了最真实的“小姐楼”,这是我们两人独享的秘密,他们谁也没有。疗养院的后门已经锁上了,你们谁也不能去那里了!

大约二十年后,我又一次去了北戴河。从当年的疗养院附近走过,周围的地形景色,都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小山自然还在,但山顶上的“小姐楼”,早已不见了踪影。倒塌了?还是被人拆毁了?问问当地人,“小姐楼”哪儿去了?得到回答都是:“小姐楼是什么?不知道!”

亲眼看到过的“小姐楼”,是我心中一个永远的谜。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0:12

海灯笼

北戴河的海滨,给我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

在部队大院里成长的我,那时能有机会到海滨去,亲眼看一看大海,看一看沙滩,看一看平时只有在书本上才能见到种种新奇事物,这是多么难得啊!

在北戴河期间,每逢周末,疗养院都会组织所有人出去参观游览。我随着大人们,去看了著名的山海关、孟姜女庙、老龙头等古迹,也去了鸽子窝海景区,看了犹如西方童话世界一样的“怪楼”……山海关的城楼里,有一柄所有大人都拿不动的“青龙偃月刀”;孟姜女庙的后院里,有一块高大的“望夫石”;“怪楼”里面,有一条据说可以直通大海的地道……有趣的事物太多了!而最最吸引我的,还是北戴河那长长的海滩。

我三岁的时候,也曾随父亲去过大连的棒槌岛,但那时我还太小,只记得大海是有波浪的,海水是咸的……等等一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到北戴河这次就不同了,我已经不用大人带着活动了,可以自己到处乱跑,去自主地发现一切我想发现的东西了。而且这次父亲到北戴河是来开会,母亲没有来,没有人来管束我了。于是我可以整天和一大群不同年龄的孩子们在一起自由自在地去海滨了。

疗养院在北戴河的“西山”,这里的海滨很宽广,沙滩一眼几乎望不到头。每天清晨退潮后,或者傍晚涨潮前,可以到沙滩上去捉小螃蟹,哪里的小螃蟹真多,八条腿,横着跑,遇到人就赶紧在沙子里钻个洞躲进去;还有奇特的寄生蟹,背着沉重的壳,象蜗牛一样。如果再往远处走,到了沙滩的尽头有礁石的地方,还可以找到象刺猬一样的海胆,五颜六色的海星,甚至可以捉到钳子可以夹破我们手指的大螃蟹……

每天下午,是所有人下海游泳的时间。有时候,天气虽然晴朗无风,海中在下午却也会有三四米高的大浪,这种情况其实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我那时还小,不会游泳,但可以套上救生圈下海了。大浪卷来,会把套着救生圈的我,高高地托到浪峰上。在浪峰上,我可以看到海中所有的人,都被大浪“吞没”,然后看着他们从浪谷的另一侧一一露出头来,再和我一起去迎接下一个大浪,别提多有意思了!

在海水中,我们还经常会遇到海蜇,无风无浪的时候海蜇就特别多。这些软体动物是透明的,大的象篮球,小的象乒乓球。捉住它们放在沙滩上暴晒,很快就会化成一滩水。当然捉海蜇的时候,会被它蛰着。海蜇蛰人挺疼的,大人们告诉我说,用手心从下面去托海蜇的须,把它捧起来,就不会疼,因为海蜇蛰不透人的手心。我试过了,可手心一样被蛰的挺疼,好在这种疼痛持续的时间不长。

我的三哥锦捷,那时在十一学校上初三,这次在北戴河一起疗养的小孩中,有不少是他的同学。他是学校的体育尖子,游泳非常好,据说能游一万米。我经常看着他在海中,远远地向防鲨网那边游去。我曾经套着救生圈,努力想跟上他游到防鲨网那边去看看,听锦捷说他在那边碰上过比人还大的海蜇!可是无论我怎么样努力,还是没游多远就再没力气了,只能被海浪推回沙滩上。

这天,锦捷又游到防鲨网那边去了。他游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只非常奇特的动物,乳白色的,象是海参,只有人的手指那么大,长满了肉棘。在暗处,用手去拨这些肉棘,它就会发出淡绿色的荧光!这是个什么动物呀?没有一个人知道,问海滨的管理人员,他们也都没见过。最后他们其中一个人说,这东西叫“海灯笼”,是一种“稀有动物”!

这个“海灯笼”,引起了所有孩子们的好奇。按照海滨管理人员的指点,锦捷将它养在脸盆里,盆底还铺上一层细沙。可这东西还挺娇气,必须每天给它换新鲜的海水。于是,每天下午锦捷和他的那些同学们去海滨浴场的时候,就都端着装有这只“海灯笼”的脸盆,坚持不懈地每天给它换新鲜海水。

我对这个“海灯笼”着了迷,每天都跑到锦捷床底下,把养着“海灯笼”的脸盆拖出来观察它。这家伙实在是非常奇异,每到白天,它就会变得象一根香蕉一样大小粗细,最长的时候,差不多有小学生用的尺子那么长,而且象擀面杖一样粗!它的两端是一样的,分不清哪儿是头哪儿是尾,用手拨它的肉棘,它就发光,淡绿色的荧光非常美丽。发光之后,它就会变短,短到象人的手指那么长,可不会变细,象是一个肉球!而到了晚上,它不但变短了,也变细了,变得就象一根没有发起来的海参那样大小粗细。当然,这时候它还是会发光!

在北戴河疗养的所有时间里,我们一直养着这个“海灯笼”,看着它昼长夜短的变化,和它那不时发出的美丽荧光,它也一直活得很好,天天给我们无数的新奇。等我们最后离开北戴河的时候,无法带它回北京,就只能将它交给疗养院的叔叔阿姨了。

这是个什么动物呢?我到今天也没弄清楚。长大之后,看了邓刚的小说《白海参》,这个“海灯笼”,就是那个奇异的白海参吧?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2:00

见到了徐特立

我随父亲去北戴河的年代,那里还不对社会民间开放,去疗养或者以疗养名义去开会的,都是高级干部。在那里,我如同在北京饭店的舞会上一样,见到了许多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且其中有个别的人,是在北京饭店都见不到的。

我们住的那个军委疗养院,是在北戴河的“西山”,从这里向东,可以到北戴河区域的中心,现在叫海滨区,那时则没有这个名称。那时的这个中心区域,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与北戴河的环境截然相反的农村名称:“刘庄”。刘庄是一个小镇,有一些商业机构,还有一家“起士林”西餐厅,那里的巧克力冰激凌非常好吃,我在北京都没有吃过。

从刘庄再向东,就是当时被人们称为“东山”的区域,一直延伸到著名的风景点鸽子窝。那里有河北省委疗养院,据说是整个北戴河设施最好的,中央首长到北戴河来,经常是住在那里,很少有住到“西山”这边来的。所以,我在“西山”这边见到的,大多是和父亲比较熟悉的军队高级将领,著名人物似乎还没在北京饭店见得多呢。

有一天上午,大概是休会吧,父亲和其他大人们没有去开会,他带着我到海滨去散步。上午不是游泳时间,海滩上没有什么人,显得十分空旷和安静,只有海风还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父亲在沙滩上慢慢地走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我在沙滩上跑前跑后,寻找沙砾中那些漂亮的贝壳。其实,我并不太喜欢玩贝壳,可现在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也下不了海,就只能去找找贝壳了。

远远地望去,我看见前面有一位身材高大戴眼镜的老人,他身穿便衣,却有两个穿军装的警卫人员陪着。没等我再往前跑,父亲就从背后抓住我,严肃地令我呆在原地,不要再往前走,然后他自己走了过去。

我从远处看见,父亲走到那位老人身前,举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老人点了点头,没有还礼。我有点奇怪,父亲也穿着便衣,我从没见过他穿便衣行军礼呢。可看到父亲刚才严肃的样子,我也不敢走近他们,只能远远看着他们在一起交谈。

这位老人,我从没有见过,在北京饭店见过那么多大人物,从来没有见过他。我不知道父亲在与他谈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要谈上多久。父亲与什么人交谈,不让我们小孩靠近的的情况,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所以我并不惊讶,没一会儿就自顾自地在沙滩上玩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时间并不长吧,父亲就回来了,带着我向疗养院的方向走去。那位老人,也在警卫的陪同下,向另一个方向慢慢地离开了,他走得非常慢,两个警卫人员跟他挨的很近,似乎是随时要扶住他似的。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我自然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后来过了若干年之后,我想起了这件事,去问父亲。父亲回忆了一下,告诉我说,那位老人就是刘帅——中国军神刘伯承元帅!

见到了刘帅,这当然是个非常荣幸的事情。但当时我不知道实情,所以也并没有特别的激动。而此后不久,我又有幸见到了另一位革命前辈,这次就有所不同了,场面可要热闹的多了。

那天下午,我们小孩和平常一样,和大人一起去了海滨浴场。大多数人都下了海,我和其他两三个小孩正在沙滩上玩呢,突然就见整个海滨浴场骚动了起来,大人们纷纷上岸,招呼我们都到更衣室去,工作人员也开始忙碌起来,把我们遗留在海滩上的东西,象救生圈什么,全都捡起来。不用说,肯定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要来了,这样的忙碌场面对我们这些小孩来说,并不算陌生。可这次,我还是感到有点奇怪,因为其实并没有工作人员招呼大人们离开沙滩,可大人却都自己回到更衣室,把一大片海滩给让了出来。这些带着我们游泳的大人们,可也都是军队的高级干部啊。我虽然还没上小学,可已经学会了观察形势了,现在我清楚地意识到,是这些大人们自己主动为什么人让出海滩的,而不是有人要求他们这样做。就是在北京饭店的舞会上,那些中央首长来的时候,也没见这些将军们有这样的举动啊。现在是个什么人呢?会让这些将军们表现出如此的崇敬呢?

我带着疑问,跟着其他小孩一起进了更衣室。其他年纪大一些的孩子,都在议论纷纷,我挤进他们中间,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就急着问他们:谁来了?谁来了?

在七嘴八舌中,我听到他们有人在说:“徐老来了!”徐老是谁呀?我当时可不知道。于是只有继续追问那些比我大的孩子们。终于他们中间有人告诉我:“徐老!徐特立!毛主席的老师!”

毛主席的老师!这可真是个惊人的消息。我从上幼儿园开始,就知道“老师”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那是指导我们了解认识这个世界的人。毛主席,中国的最高领袖,创立了开天辟地的伟业,那么当年指导他认识了解这个世界的人,又该是个如何了不起的人啊!现在,徐老,徐特立,毛主席的老师,即将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徐老走过来了,我从窗户里朝外望去,看见一个身材不高,瘦削而精神霍烁的老人,已经换好了衣着,准备下海游泳了,这就是徐老。海滩上,这时除了徐老和他的两个随员之外,已经空无一人。对于将军们这种出于崇敬的礼让,徐老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仅仅是简单地向聚集在更衣室门口的那些将军们挥手致意,表示感谢,然后就在随员的陪同下,连救生圈也不用,步履稳健地向海中走去。

海中,徐老和两个随员,越游越远。这边更衣室的大人们,都在赞叹徐老的身体如此健康,这么大年纪了,步伐一点也不蹒跚,还能在水中自如地游泳,连救生圈都不用。言语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这些将军们对徐老的尊重和爱戴。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时仍如年轻人一般在海中击水的徐老,已经是八十八岁的高龄了。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2:29

自制播音机

孙毅伯伯和我父亲是红军时期的老战友,又住在同一个楼,两家熟悉得不分彼此。孙毅伯伯和他夫人田秀绢阿姨(全国妇联的副主席)有四个孩子,两个大的是女孩,两个小的是男孩,名字也很整齐,两个姓田两个姓孙。大的两个女孩叫田佳、孙欣,小的两个男孩叫田铮、孙兢。我们之间都是称呼小名,就叫他们佳佳、欣欣、铮铮、兢兢。田佳都上大学了,我们这些没上学的或者刚上小学的,见面还是叫她佳佳。有一次我脱口而出叫她“田佳”,还挨了她一顿教训,说你真没礼貌,怎么这样直接叫我的名字?要叫“佳佳姐姐”!

虽说他们几个与我的年纪差距较大,但总在一起玩,常来常往,大家都没在意年龄的差距。这也是我们那个院儿特有的传统,大孩小孩都在一起玩。文革开始那年,佳佳上大一,欣欣上高二,铮铮上初三,兢兢才上小学五年级,而我呢,只有小学一年级。就这样,也一点没妨碍我们在一起毫无顾忌地打闹嬉笑,欣欣比我要大九岁多,梳着两条长辫子,个子高高的,就这样她还老跟我打架,今天打了明天又好了。

铮铮已经上初三了,他是个无线电技术爱好者。那时候,好多人家上中学的孩子,都自己动手制作矿石收音机(现在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增长无线电知识。在我们院,铮铮是所有小孩公认的技术高手,他不但会制作矿石收音机,还会组装当时很时髦的半导体收音机,连更复杂的电子管收音机,他也会制作!有时,谁家的收音机出了问题,还找他去修理呢!这些高深莫测的本领,很令我们羡慕和佩服。

文革中,孙毅伯伯在院里被批斗了,勒令他“劳动改造”,就是每天清理我们楼的垃圾箱。可我父母每天见到他,都还是和平时一样打招呼,有时就站在垃圾箱旁边跟他聊上好一阵。我们小孩之间,就更没把这当回事儿了,天天还是在一起玩。佳佳是大学生,堂堂的女红卫兵,还照样儿当她的红卫兵,从没听谁说她是什么“黑五类”不能当红卫兵。一天到晚就看她往外跑,回来跟我们说些什么首都红卫兵“一司”、“二司”、“三司”之间互相大辩论甚至武斗的事情。我只知道,佳佳是“一司”的,“三司”的司令叫蒯大富,很有名,报纸上登过他的照片

铮铮和欣欣也都是八一学校的红卫兵,但欣欣经常是在家玩,铮铮更多的时候是在家里摆弄他那些无线电零件。兢兢只比我大三岁,我经常和他一起在院里东跑西颠的,有时候就跑到铮铮的房间里去看他摆弄各种各样的收音机,形形色色的电子管、晶体管、电阻、电容、线圈、漆包线……用电烙铁焊来焊去的,我和兢兢反正也看不懂,就是看热闹,赞叹铮铮的本事。

这天一早,兢兢跑到我家来找我,说是铮铮做出来一台“报话机”!这是个什么新奇东西?我们只在电影中看到过,《南征北战》里的张军长,拿着话筒在喊:“我们也受到了共军阻击!”难道真是那玩意儿?这可太神奇了!

我和兢兢跑到铮铮那儿,他正为自己的作品得意呢。欣欣也来了,几个人一起观赏着铮铮的杰作:其实就是组装在一起一大堆电子管和零件,再有几个旋钮。整个机器没有外壳,接上电源之后,几支电子管闪烁着暗红色的光。特别的地方,是用一只收音机喇叭当话筒,在窗户外面树了一根和一般矿石收音机一样的天线:竹竿儿头上用铁丝象蜘蛛网一样,编成一个厨房里用的笊篱那样的东西……

这个神奇古怪的东西,能象电影里面的张军长那样喊话么?铮铮告诉我们,这其实不是兢兢说的“报话机”,而是一个微型的,象广播电台一样的“播音机”。你用它在这屋说话,隔着二十多米的另一个房间里,可以用普通的收音机收听到,这就是它的全部功能了。

欣欣、兢兢和我,立即就要铮铮给我们演示一下。于是,在铮铮的安排下,欣欣和兢兢到兢兢的房间里去开收音机(孙毅伯伯级别高,他家住了两套房子,兢兢和欣欣的房间,都在铮铮所在的这套房子对门),欣欣命令我在这边对着那个黑色的小喇叭唱戏,就是当时人人会唱的那些样板戏,他们在那边收听效果,铮铮去给他们调收音机的频道。

没一会儿,就听兢兢高声叫道:“好啦!开始!”,于是我就开始对着喇叭唱起《沙家浜》里胡传魁那段著名的“想当初”。这一唱,旁边的一个喇叭里也传出了我自己的声音,吓了我一跳,铮铮没告诉我,他还另外接了一个喇叭。

没唱两句,就听见欣欣尖利的女高音在那边喊:“听见啦!听见啦!”,我跳起来就往那边屋里跑,欣欣迎出来质问:“你怎么不唱啦?”我就只顾着说:“让我听听让我听听!”欣欣拗不过我,就自己跑过去唱了。

这边收音机里传出了女声独唱《北京的金山上》,声音嗡嗡的,但能清晰地听出是欣欣在唱。这可太有趣了!接着兢兢也跑过去试了一把,大家轮流在这个“播音机”里展示自己的音色,……

铮铮早就去干别的,就剩下欣欣、兢兢和我,兴趣盎然地来来回回欣赏着这个神奇的播音机,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唱戏,一会儿学广播电台的男女播音员报新闻,一会儿朗诵,一会儿骂人……

我当时并不知道,用市场上能买到的电子零件,组装出一台有发射功能的机器,在那时是会被查禁的。可以用于组装有发射功能机器的电子管,市场上是严格禁止出售的。铮铮能用最普通的电子管做出这么一台机器,一定下了很大功夫,费了很多脑筋吧?

但是从那以后,再没见铮铮弄出什么新的花样儿来了,他不久就去当兵了。几年后再见面时,他已经是个军队干部了。我问他在部队是搞无线电技术的么?他回答说:“早就不玩那些玩意儿了。”

我总在想,铮铮没有成为一个电子工程师,真是很遗憾。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4:12

孙毅挨斗

六六年的时候,各个大院都兴起大批判、大字报和揪斗各级干部的风潮。我们那个院自然也不能例外。造反派们揪斗的对象,就是有名的“胡子将军”孙毅。一天下中午,我们小孩之间就开始互相传说:下午孙毅伯伯要游街啦!

我们小孩听到这个消息时都很兴奋,谁也没有任何悲伤气愤之类的感觉。对我们这些已经不用上学而精力过剩的小孩来说,当时每一次公众事件的发生,都是一次难得的游戏和满足好奇心的机会。大人们的那些“革命行动”,在我们的眼中,不过也就是另一种特别的游戏而已。所以,我们谁也没觉得孙毅伯伯挨斗和游街,与我们的游戏之间有着什么不可逾越的区别。谁管什么革命反革命真革命假革命啊?我们就喜欢玩!孙毅伯伯游街?真好玩!真好玩!

游街开始了,孙毅伯伯和彭施鲁叔叔两人,穿着没有领章的军装,戴着高帽子,手里敲着锣,在成群的大人们簇拥下,从办公区沿着环操场的马路缓缓而来。聚集在操场上的我们,立即蜂拥着跑过去加入了这一大群人组成的队伍。彭施鲁叔叔的家不在这个院里,我们小孩都不熟悉他,所以注意力全集中在孙毅伯伯那里,因为我们跟孙毅伯伯都是老邻居了,可说是朝夕相处。他一向为人和蔼,跟我们小孩没大没小,经常逗着我们玩。他的小儿子孙兢兢,只比我们大个三四岁,更是和我们整天在一起玩闹,谁也没把谁当外人。于是游街的时候,大部分小孩就都是老在孙毅伯伯的身前背后窜来窜去。

人群走得非常慢,大人们不停地高呼当时最流行的各种革命口号,每喊一个口号,孙彭两人就敲一下锣,跟着喊同样的口号,当然,他们两人喊口号的声音都不大,远没有他们手中的的锣声响亮。

大人们喊得最多的口号,就是“打倒反党分子孙毅!”。小孩们在孙毅伯伯周围转来转去,每当这句口号喊起时,我们都清清楚楚地听见,在一片激昂高亢的口号声和锣声中,孙毅伯伯自己小声喊的却是:“打倒老孙!”。一边喊,他还一边象老顽童一样,偷偷向我们这些小孩眨眼睛。孙毅伯伯的这些小动作,逗得我们乐不可支,都随着他一起胡喊乱叫:“打倒老孙!”

那些组织游街批斗的大人们,其实也并不是很认真,至少他们没人去注意孙毅伯伯喊了些什么,更没人注意我们这些小孩也都在喊什么。他们只顾着自己喊口号,走不了多远就停下来念一篇大批判文章……整个气氛嘈杂热烈,也就跟我们小孩的游戏差不多。

可令我们很不满的是,这个游街队伍行进的也太慢啦!差不多走个十几米就要停下来一阵子,这也太让人着急了!我们可没那个耐心跟着队伍走,于是就一窝蜂地穿过操场跑到另一侧的马路上去了。

孙兢兢这时候,正在操场的另一侧,和一帮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一起玩呢。他也根本没把父亲挨批斗和游街当成一回事儿。我们跑到他们的背后,一起高声喊着孙兢兢的外号。他转身笑着和其他大些的孩子们作势要向我们冲过来,我们这一群小的就立即惊叫狂笑着在操场上四处奔逃作鸟兽散。

游街批斗的活动,要围着大操场和办公区转满一圈,这一圈转了整整一下午。我们一会儿跑到操场一侧去“参加”批斗游街,一会儿跑到操场另一侧去跟孙兢兢他们大些的孩子们捣乱,就这样度过了亢奋欢快的整整一个下午。

食堂要开晚饭了,绕着办公区和大操场还没走满一圈的游街批斗会,也就结束了。组织游街批斗会的那些大人,正在收拾喇叭、标语、旗帜什么的,一个个陆续离去,没人去管被批斗游街的孙毅伯伯了。这时候孙毅伯伯很沉静地问他们:“我这个锣交给谁啊?”一个大人就把锣和槌接过去拿走了,孙毅伯伯又指着自己的头上问:“我这个高帽子交给谁啊?”另一个大人很不耐烦地说:“你就自己戴着吧!”孙毅伯伯夸张地做了个点头哈腰的动作,转身就朝家的方向走去,那些组织游街批斗会的大人,这会儿根本没人在意他去了什么地方。

而我们这帮小孩,还没有从这个游街批斗会的亢奋中解脱出来,一窝蜂地都喊着“打倒老孙!”追着孙毅伯伯,一同朝他家的方向走去。

孙毅伯伯看着这帮兴奋的孩子,他自己也笑了。他一边笑,一边背着手,悠闲地迈着四方步慢慢地走,好象和我们一样,觉得这个游街批斗会是一件极为好玩的事情。我们一群小孩子追上他,前呼后拥地陪着他慢慢走,喧嚣着吵成了一锅粥,有的还在喊:“打倒老孙!”有的高兴地起哄:“孙伯伯戴高帽子喽!”有的追着他问:“孙伯伯,老孙是谁啊?”、“孙伯伯,你那高帽子上写的是什么呀?”、“孙伯伯,你帽子上的穗子会动么?”、“孙伯伯,高帽子重么?”……孙毅伯伯对这么一大帮孩子的种种提问,一概微笑不答,他脚下却有意地踩着锣鼓的节奏,把头摇来摇去,让高帽子上的那个穗子甩动起来,向不同方向做出幽默的圆周动作,配合着他脚下的锣鼓点儿,引得我们爆发出一阵阵地大笑……

孙毅伯伯终于走回家去了,戴着他的高帽子悠闲地走回家去了。令我们亢奋了一下午的游街批斗会,就如同一场游戏一般地结束了。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5:03

打扑克的乐趣

扑克牌是个博弈类的游戏,但不象深奥的围棋象棋那样,只能两个人玩,可以好几个人一起玩,这就是我们这些酷爱群体活动的孩子们喜欢打扑克的原因。

文-革期间,那时候商场里已经没有卖扑克牌的了,因为这种游戏是舶来品,带有西方国家的味道,为那个时代所排斥。所以,我们当时玩的主要是从前留下的旧扑克。

那时最流行的玩法是四个人打“四十分”,四个人打,周围会围上十几个人观看,有七嘴八舌乱出主意的,有两边看牌专以告密为乐的,每个打牌的人,除了看着自己手里的牌,还时时要提防身后的人,一个个忙得不行。

扑克就那么几副,可玩的人众多,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也曾尝试过有更多人可以参与的玩法,如“争上游”一类的,一下子有七八个十来个人一起玩,可这样一来,每个人平均才有几张牌在手,玩起来真是不过瘾。

怎么办呢?我和几个伙伴开动脑筋,自己动手做一副扑克!

做扑克其实一点也不难,找来许多硬纸板,裁成相同大小的块儿,用红蓝两色的钢笔或是圆珠笔,在上面画出相应的图案就行了,JQK等图案复杂的,就画个相应的符号代表。最主要的是保持每张牌的背面没有明显的差别,至于图案准确不准确都不要紧,玩的人知道图案是什么意思就行了。有时偶尔丢了一两张牌,那也不要紧,找纸板重新画一张就行了。

这样的一副扑克,每张牌的大小都不太一致,为了结实耐用,用的纸板都是很厚很硬的,结果这副扑克牌摞一起的厚度,有正常扑克四倍那么高,四边参差不齐,显得十分怪异。最麻烦的是,这样的扑克无法象正常扑克那样洗牌,因为纸板太厚太硬了。可这也难不住我们,每到需要洗牌时,就只能象打麻将时那样把牌都摊开,大家若干只手一起伸过去乱搓一气,然后再一张张码起来,新一轮的牌局就又开始了。

我们几个的这一发明,立即在所有伙伴中流传开来,各式各样的自制扑克纷纷诞生。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式的扑克逐渐都磨损的不堪再用的。而我们自制的硬纸板扑克,虽然难看,虽然也被磨损得周边起毛纸面发黑,但却一直在使用,给我们带来了无穷乐趣。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6:14

攻城

攻城,是我们那时最经常玩的一种集体的对抗性游戏(我们那时的集体游戏绝大多数都是对抗性的)。院里的大操场,是我们玩攻城的好地方。

这种游戏有点象今天的美式足球(橄榄球),先在地上画出游戏的区域,就是所谓的“城”,游戏者分成两方各踞一“城”,按照划定的线路互相攻守,只许推搡挤靠不许拳打脚踢下绊子,象美式足球那样全凭身体的块头和份量博取优势。双方可以隔着线推拉攻防,但不许越界或踩线,违者就被判为“死”即出局,所以用推拉等方法令对方过界后踩线,是“杀伤”对方最有效的手段。一方的所有人都“死”了,游戏就输了。如果双方都有人坚持到了最后,每个“城”的最底角处,画有一个脚掌大小的区域,被对方攻入“城”来踏中了这个地雷样的地方,全局也就分出胜负了。

最简单的攻城,两城是S型的一个图案(用图画表示),防守者要阻止对方的进攻者冲出“城门”而自己一方的进攻者则要冲破对方的防守出城。然后又是攻方要冲进对方的城门,对方则要竭力阻挡,直到最后攻方踏中了那个要害点,一局胜负就决定了。

这个游戏中对抗最激烈的阶段,其实往往不是攻进城门的时候,而是双方在城门出隔着线互为攻守的时候。一方要冲出去,一方要拦阻住,同时还都不能越界或踩线。

由于我们参加游戏的人往往很多,简单的S型攻城难以容纳一方四五个人的游戏规模。所以我们更常用的是另一种图案(用图画表示),这种画法中的“城”更大,能容纳更多的人,冲出城和攻入城所必须经过的线路通道更长,对抗也就跟更激烈了,线路的中途还有一个休息站,这是个安全区,进去的人是受规则保护不被攻击的。这样,在同样的规则下,游戏就比S型的攻城要复杂激烈得多了。

但是,这样的攻城仍旧不能满足我们的游戏需要。原因很简单:参加游戏的人太多了!

不但同年龄的要来玩,不同年龄的也都来。从二三年级的小学生,到最大的高中甚至还有个别已经高中毕业的,都参与进来,动辄聚集了二三十个大小不一的男孩子,得画多大的城啊?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一个冬日的下午,操场上又聚集了二三十个年龄不等的男孩子,大家都想玩攻城,也都知道人太多了。就有人提议,咱们画个更大更好更复杂的城吧,现在的这个城不好玩!于是二三十个男孩一起集思广益,以年龄大的男孩为主,大家一起设计了一个比原来要复杂很多的城,画出来差不多有大半个篮球场那么大!

(用图表示)

这个城真的更复杂了,进攻的通道多了许多,距离更长弯道更多,双方对抗的地域扩展到几乎每一个部分,安全区也不再是两个,增加到了六个。更重要的是,我们无师自通地重新拟定了新的游戏规则,划定了特别的攻防线路。

攻防开始啦!所有参加游戏的人都没有想到,我们自行拟定的新游戏规则,竟然能令这个游戏产生那么大的改变:集体性和对抗性大为增加,每方都自然而然地分为专事进攻和专事防守的两组,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激烈的对抗,在游戏区域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发生。不但有了攻防的分组,而且很快产生了一种新的战术,这可大大激发了每一个参加者的游戏积极性!

这种新的战术,当时被我们称为“鱼雷”战术。说起来还真有点复杂呢。从战术原理上说,很有点“田忌赛马”的味道,就是防守方用牺牲本方弱小的人员,拼掉进攻方比较强悍的攻击人员。这个游戏象美式橄榄球一样,需要体力对抗。体力强的自然占有优势。而我们参加游戏的所有人,年纪差别很大,最大的与最小的,有时甚至要差到接近十岁了。无法想象,八岁的一年级小学生,怎么可能与十八岁快高中毕业的人去一对一地对抗?这种年纪与体力的差距,就造成弱小的人失去了游戏的兴致。而这个“鱼雷”战术,则为这些弱小的游戏参与者提供了为本方做出贡献的机会,自然就极大地提高了他们的游戏积极性。

这个“鱼雷”战术是这样进行的:由本方一两个年纪较大体力较强的,站在本方一个年纪小体重轻的牺牲者也就是“鱼雷”的背后,象投射鱼雷一样,向正在要冲过攻击通道的攻方较强的攻击者用力推过去,弱小的“鱼雷”同时也尽全力扑向进攻者,两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还有“鱼雷”自己的重量,这个冲击力是非常大的,攻方再强,在这种冲击下也很难保持住平衡,往往会被冲击得离了歪斜,最终踩线出局!

新的“城”,新的规则,新的战术,这个游戏一下子就变得那么精彩那么有吸引力。所有的参加者无不情绪激昂地全力参加到游戏当中去。每一次分出胜负,都要耗费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每次游戏结束后,画在地上的“城”,都被践踏得模糊不清。不要紧,重新按照留下的线条再画一遍,新一轮的争夺又开始了……

整整一个星期,每天下午在操场上都会聚集二三十个男孩子,为一整胜负而在尘土中推搡、角力、翻滚……那个画在地上的“城”,也由于一次次地重画,线条都变成了深深的沟,无比清晰地刻印在地上……

多年之后,与其他大院的孩子们谈起小时候的趣事,从没听说有另外哪个院的孩子,有过我们如此复杂的“攻城”。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7:11

官兵捉贼

“官兵捉贼”,这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一种集体游戏。在我们中间,这个集体游戏还有一个“俗称”,叫“全部逮”。这个“俗称”的内涵有点怪,“部”,其实是指我们生活的那个部级单位的大院,“全”的意思,是指游戏范围可波及整个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游戏的参加者,分成两部分,一方逃跑藏匿一方寻找缉拿。逃跑方的人被缉拿方人接触到身体,就算是被逮住了。缉拿方捉到逃跑方的人,要作为“犯人”派人看守着。一旦有逃跑方的人找机会与“犯人”有了身体接触,“犯人”就等于是“越狱”重获自由了。当然,这个过程中,看守者也可以用身体接触来缉拿前来“劫狱”的人。一旦逃跑方全部人员落网,双方人员就互换逃跑和缉拿的地位,游戏重新开始。

这个游戏的最大特点,是它的规模,参加人数众多,游戏范围广阔。参加者的年龄跨度,可从小学一年级直到高中。不但各个年龄的男孩子都都可参加进来,而且有的时候,游戏规模越玩越大,影响波及到全院,连通常不与男孩子在一起玩的女孩子也都能参加进来。最多的时候,参加这个游戏的能多达上百人!至于游戏的范围,一旦玩起来,小孩们能钻到院里的各个角落中去,连许多平时极少有人光顾的地方,如变电站的后墙根,都会有正在逃亡中的“贼”躲藏在那里。

曾几何时,那些年龄大的孩子们总想主导这个游戏,划分游戏双方的人员时,由他们一手操办,反正年纪小的只能听他们指派。为了方便自己一方,这些大孩子们往往会把与自己年龄相近的分在一组,这样无论是追逐还是逃跑,年龄小的自然就没有了优势。可实际上游戏一开始,就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年纪大的孩子们忽略了一个要点:年纪小的孩子虽然体力上没有优势,可他们加上女孩子,人数可多了不少呢。

缉拿方必须将逃跑方全部捉拿,同时有效阻止可能的“劫狱”,一轮游戏才能结束。大孩子们显然没有考虑到,人数的优势对这条规则的作用。他们为了捉拿人数众多四散逃窜的另一方,不得不将自己一方大多数的力量投入到追赶捉拿中去,用于看守“犯人”的力量自然严重不足。而小孩子和女孩子们因为有人数上的优势,就让看守“犯人”的大孩子防不胜防。结果是辛辛苦苦捉拿来的“犯人”,在使用人海战术“劫狱”的另一方不断偷袭之下,经常被“劫”走,使得大孩子们总是功亏一篑,难以结束游戏。有一次,整整一个下午,大孩子们都无法将小孩子和女孩子们组成的逃跑方全部“缉拿”到案。

不得以,大孩子们只得运用他们的特权:修改游戏规则。于是,这个倍受所有孩子们欢迎的集体游戏,又采用了新的规则:只要缉拿方捉住逃跑方的一人,就可以“押解”着此人,将躲藏在各处的逃跑方都喊出来,游戏就此开始重新的一轮。这个规则其实对我们年纪小的一方相对更公平了,我们集中全力去追赶捉拿对方中的一人,就可以结束游戏了。当然,大孩子们也不用为小孩子的人数优势头疼了。

不管规则怎么修改,我们对这种集体性的游戏永远充满了热情,每次都象第一次玩一样,体验着种种新奇的的感受。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我们又聚集在一起玩这个游戏了。这次参加游戏的人数并不多,大小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人,没有女孩子参加。按照以往的习惯,还是按年龄分成了两方。一方都是上了初中的,我们这边则大多是二三年级的小学生,最大的也不过刚上五年级。

一开始,由我们小的担当逃跑方。我们大约十来个人,谁都不愿意分开,可谁也没想好要往哪儿跑。也是怪了,这个游戏玩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都象第一次那样,感到特别的紧张和刺激。大家糊里糊涂聚在一起,糊里糊涂地都跑到锅炉房的后面。不知是谁先找了一个角落躲了进去,其他人就都跟着往那个角落里挤。那个地方根本挤不下这么多人,结果是一个摞一个,后面的几个人,屁股全露在外面呢!

追捕我们的大孩子过来啦!其实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但我们这边都已经紧张得不行了,因为都知道有好几个屁股露在外面呢。于是大家都拼命往里挤,可再用力也挤不进去啊。此时,前面被挤得受不了的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是会感染的,我们所有这些忙于躲藏的逃亡者,不约而同都莫名其妙地忍不住大笑起来,谁也止不住!

笑声自然就暴露了我们的藏身之处,大孩子们赶过来把我们一一捉拿,我们还是在无法抑制地大笑!

等我们笑够了,游戏又继续进行下去。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捉住了对方落了单的张军建,我们小孩趾高气扬地“押解”着他,把那些分散到全院各处的大孩子们一一喊出来……胜利啦,又轮到我们充当逃跑方了!

这次和上次一样,我们还是十分紧张而不愿分散,所有年纪小的孩子,都还是聚在一起,寻找躲藏的地方,简直不象“官兵捉贼”,倒象是“藏猫猫”了。这次我们发现了一个非常好的躲藏地点:二食堂的房顶上。那里正好树着一架梯子,我们中间又不知是谁带的头儿,大家一起顺着这架梯子,全爬到二食堂的房顶上去了。

二食堂是院里三个食堂中最大的一个,房顶上堆满了过冬的大白菜,我们就全趴在白菜堆里了。从白菜的缝隙中望去,我们看见对方的韩小利(成年后他与著名的女排国手杨希结婚了),一个人在二食堂东边的平房高台阶上四处张望,正在寻找我们的踪迹呢!其他的人,这时正不知道都在哪里搜寻呢,我们不由得暗暗庆幸,这个房顶白菜堆里的藏身地点真不错!

过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吧,眼看已经四点多了,食堂的烟囱里开始冒出了炊烟,我们终于被发现了!我们中的王朔(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想看看下面的动静,从白菜堆里一露头,正好被对方从梯子下面经过的张军建看了个正着!他一声大喊,对方周围附近的人都赶过来啦,我们在房顶上,想跑都没处跑啦!

张军建上一回合就是被我们合力捉住的人,他怀着强烈的复仇心理,兴高采烈地顺着梯子爬上房顶,冲我们每个小孩的脑袋上一人给了一掌,算是把我们全部捉拿归案了!

正当我们在二食堂的房顶上嘻嘻哈哈连打带闹,食堂的后门突然开了,我们称之为“任大伙夫”的炊事员老任出来了,他横眉怒目冲着房顶上喊道:“你们他*的干什么呐!”

老任之所以被我们冠以“任大伙夫”的称号,就因为他非常强壮,胳膊比我们小孩的大腿都粗,而且他对我们小孩一向很凶。现在这尊凶神出现了,我们立即都如惊弓之鸟,争先恐后要顺着梯子爬下房顶逃窜。可那梯子一次只能下去一个人,大家急的不行,连声催促前面的人快点快点,“任大伙夫”马上就要从食堂后门绕到梯子这儿来啦!

张军建下去跑开了,跟在他后面下梯子的是王朔。当他刚刚爬下梯子的时候,“任大伙夫”已经赶到了!他顺手就给王朔后脑勺儿上重重一掌!力量之大,打得王朔向前一个趔趄,可王朔这时根本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忙着逃窜呢!

他跑了,“任大伙夫”顺着梯子就往上爬,上面还剩了四个小孩没跑掉呢!这四个人是周申申( 小名叫“老七”)、杨新新、甄广明和我!这可怎么办啊?

恐怖的“任大伙夫”来啦!我们四个慌不择路,一起在房顶上都往梯子的反方向跑,没几步就跨过了白菜堆,可前面再也没路可逃了,这是在房顶上啊!一时间我们颇有点手足无措了。这时,就见“老七”英勇无比,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没等我们几个看明白形势呢,就从高高的房顶上飞身一跃而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有了“老七”的壮举,我们剩下的三个人立即就都有了勇气,一个个照着“老七”的样子,纷纷一跃而起,象几只鸟一样从那高高的房顶上飞了下来!

“任大伙夫”既壮又胖,身子太重,当然不能象我们小孩那样从房顶上飞身而下,他只能止步于房檐前,对着我们大骂。我们一边逃窜一边胡喊乱叫地回骂,连自己都不知道骂了些什么,因为我们都还没有从飞身跳房、虎口逃生的高度兴奋中解脱出来呢。

,等我们跑回到大操场上,那些大孩子们正那里等着我们呢。大家纷纷讲述着自己的“逃生”经过,众口一词谴责张军建从梯子上下来得太慢,以致令我们遇险……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我们中间有了一个伤员:最先从房顶上跳下来的“老七”,把脚给扭了。

轰轰烈烈一下午的“官兵捉贼”,终于随着晚饭时间的到来结束了。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9:05

触电

院里大操场的西北角,有个在那个年代很豪华的灯光篮球场,水泥的地面,顶上有四排电灯。白天大人上班,篮球场就是小孩们打球的地方,我们从小就都会打篮球。每天晚饭后,院里的年轻干部们,都会聚集在这里举行各种各样的篮球比赛,整个球场上灯火通明。这时候,我们就只有看的份儿了,因为成年人的球技,哪怕是上高中的孩子,也很难比得过。更别说这些年轻干部中,还有不少是真正的退役运动员,当初在社会主义国家友军运动会和全国运动会上拿过奖牌的。

每天晚上看篮球比赛,也是我们的游戏乐趣之一,兴趣来了为场上的比赛叫个好,兴趣低了就在球场周围互相追逐打闹。

球场上四排吊灯,是用粗粗的钢缆吊上去的,周围的灯柱上,都有用来调节钢缆松紧长短的铁摇把和齿轮。这天晚上球场上的比赛正热闹,我们中一个名外号叫“小螃蟹”的孩子,突然面带惊恐地跑过来,指着一根灯柱对我们大叫:“那儿漏电啦!”

这可是个惊人的发现,我们十几个孩子大呼小叫,哗啦啦一下子就全围过去了。篮球场上的大人们,谁也没注意这边出了什么事情,倒是也在操场上玩的不少女孩,听到动静也围了过来,但是因为有我们在,她们不敢靠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们,不知我们下一步会做出些什么超常的非理性动作来。

漏电?人碰上会触电?这些应该都是常识了。可我们这些精力过剩擅长无事生非的小男孩们,是世界上最勇于挑战各种常识的人群。现在,这个漏电的铁摇把,在我们眼里简直就是一个月球样的神秘世界,等着我们去大胆探索。

最先发现漏电的“小螃蟹”,有这么多人陪着,早就不再惊恐了。他这时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述着他是如何发现漏电的,并且主动伸手去摸那个铁摇把——示范给你们大家看!

眼看着“小螃蟹”被电得猛一跳,所有围观的孩子们全都激动起来:太刺激啦,这比书本上和课堂上讲的,以及父母们耳提面命的常识,不知要真实多少倍!所有人立即都纷纷伸手去摸那个漏电的地方,每人都要亲身尝试一下被电击的滋味!一时间,惊叫声响成一片。

等每个人都亲身试过了,这个探索发现的瘾还没过够,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女孩子在虎视眈眈呢。于是大家开始满操场乱跑,到处去抓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其他孩子,碰上一个就几人上去揪到篮球场的漏电灯柱下,让他也尝尝电击的滋味!

每当我们跑开去揪人的时候,那些围观了半天的女孩子们,也会乘机靠近那里,她们中也有少数几个特别大胆的,也会伸手去试试轻重深浅。自然,这种举动所引发的,是比我们嘈杂的声音高出多少分贝的另一种尖叫。

都体验过了,还是不够过瘾!于是有人又提出新花样儿了:象电影《英雄小八路》里面的那样手拉手,看这个电流能穿过多少个人!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念头实在是够疯狂的——这样电流就要通过其中至少一个以上的人的心脏!但当时我们谁也没去考虑其中的危险性,反正模仿电影中的各类危险行为在我们来说那是家常便饭,学学《英雄小八路》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干就干,四个人拉起手来,为首最胆大的,负责伸手去摸那个漏电的地方……一霎时惊叫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被电得立即撒手,最前面的那个干脆就被电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当然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喧闹不全是我们的功劳,还有周围那些围观的女孩们的高分贝尖叫。

即便如此,我们的探索精神依然持续高涨,第一个人说他“心跳得不行,”(可见这真是很危险的啊!),那就再换一个人在上去,拉手的队伍也在不断地增加人数,……伴随着周围女孩子们的阵阵尖叫,这个队伍一次次被电击得四分五裂,最后获得的结果是:八个人手拉手,最后面的一个就感觉不到电击了!

终于有一个大人发现了球场边的不正常了,他走过来问道:“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孩子还兴奋地告诉他:“那儿漏电啦!”他一看这番情景,脸色立即变了,马上把所有的孩子都从这里赶开,接着球场上的大人们也都围了过来,没人再打篮球了……很快就有人去关了电门,球场上立即变得一片黑暗。

黑暗中,男孩女孩的身影都已经看不清了,只留下一片欢笑和各种尖叫声,在黑暗的操场上回荡……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9:28

触电

院里大操场的西北角,有个在那个年代很豪华的灯光篮球场,水泥的地面,顶上有四排电灯。白天大人上班,篮球场就是小孩们打球的地方,我们从小就都会打篮球。每天晚饭后,院里的年轻干部们,都会聚集在这里举行各种各样的篮球比赛,整个球场上灯火通明。这时候,我们就只有看的份儿了,因为成年人的球技,哪怕是上高中的孩子,也很难比得过。更别说这些年轻干部中,还有不少是真正的退役运动员,当初在社会主义国家友军运动会和全国运动会上拿过奖牌的。

每天晚上看篮球比赛,也是我们的游戏乐趣之一,兴趣来了为场上的比赛叫个好,兴趣低了就在球场周围互相追逐打闹。

球场上四排吊灯,是用粗粗的钢缆吊上去的,周围的灯柱上,都有用来调节钢缆松紧长短的铁摇把和齿轮。这天晚上球场上的比赛正热闹,我们中一个名外号叫“小螃蟹”的孩子,突然面带惊恐地跑过来,指着一根灯柱对我们大叫:“那儿漏电啦!”

这可是个惊人的发现,我们十几个孩子大呼小叫,哗啦啦一下子就全围过去了。篮球场上的大人们,谁也没注意这边出了什么事情,倒是也在操场上玩的不少女孩,听到动静也围了过来,但是因为有我们在,她们不敢靠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们,不知我们下一步会做出些什么超常的非理性动作来。

漏电?人碰上会触电?这些应该都是常识了。可我们这些精力过剩擅长无事生非的小男孩们,是世界上最勇于挑战各种常识的人群。现在,这个漏电的铁摇把,在我们眼里简直就是一个月球样的神秘世界,等着我们去大胆探索。

最先发现漏电的“小螃蟹”,有这么多人陪着,早就不再惊恐了。他这时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述着他是如何发现漏电的,并且主动伸手去摸那个铁摇把——示范给你们大家看!

眼看着“小螃蟹”被电得猛一跳,所有围观的孩子们全都激动起来:太刺激啦,这比书本上和课堂上讲的,以及父母们耳提面命的常识,不知要真实多少倍!所有人立即都纷纷伸手去摸那个漏电的地方,每人都要亲身尝试一下被电击的滋味!一时间,惊叫声响成一片。

等每个人都亲身试过了,这个探索发现的瘾还没过够,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女孩子在虎视眈眈呢。于是大家开始满操场乱跑,到处去抓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其他孩子,碰上一个就几人上去揪到篮球场的漏电灯柱下,让他也尝尝电击的滋味!

每当我们跑开去揪人的时候,那些围观了半天的女孩子们,也会乘机靠近那里,她们中也有少数几个特别大胆的,也会伸手去试试轻重深浅。自然,这种举动所引发的,是比我们嘈杂的声音高出多少分贝的另一种尖叫。

都体验过了,还是不够过瘾!于是有人又提出新花样儿了:象电影《英雄小八路》里面的那样手拉手,看这个电流能穿过多少个人!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念头实在是够疯狂的——这样电流就要通过其中至少一个以上的人的心脏!但当时我们谁也没去考虑其中的危险性,反正模仿电影中的各类危险行为在我们来说那是家常便饭,学学《英雄小八路》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干就干,四个人拉起手来,为首最胆大的,负责伸手去摸那个漏电的地方……一霎时惊叫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被电得立即撒手,最前面的那个干脆就被电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当然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喧闹不全是我们的功劳,还有周围那些围观的女孩们的高分贝尖叫。

即便如此,我们的探索精神依然持续高涨,第一个人说他“心跳得不行,”(可见这真是很危险的啊!),那就再换一个人在上去,拉手的队伍也在不断地增加人数,……伴随着周围女孩子们的阵阵尖叫,这个队伍一次次被电击得四分五裂,最后获得的结果是:八个人手拉手,最后面的一个就感觉不到电击了!

终于有一个大人发现了球场边的不正常了,他走过来问道:“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孩子还兴奋地告诉他:“那儿漏电啦!”他一看这番情景,脸色立即变了,马上把所有的孩子都从这里赶开,接着球场上的大人们也都围了过来,没人再打篮球了……很快就有人去关了电门,球场上立即变得一片黑暗。

黑暗中,男孩女孩的身影都已经看不清了,只留下一片欢笑和各种尖叫声,在黑暗的操场上回荡……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49:48

礼堂地毯上的图钉

放暑假了,这是我们每年中最为狂放不羁的一个季节,从头到脚可以怎么简单怎么穿,想怎么摸爬滚打就怎么摸爬滚打,反正衣着简单,这个季节里易洗易干,光脚穿塑料凉鞋,不爽了找个凉水管子一通狂冲,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有这么多的便利条件,我们整天更是要到处乱钻了,任何一处没人光顾的角落,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游戏场所,就连锅炉房大烟囱里清理出来成堆的烟灰,都会被我们当成是“黑色沙漠”,跳到里面去打个滚儿试试黑色“沙子”与普通沙子有何不同,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有探索过的呢?

不过在夏季里,我们经常去玩的一个地方,是院里的那个大礼堂,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呢?

礼堂的舞台上,铺着一大块非常非常厚的地毯。厚到什么程度?踩上去脚都可以陷进去一半!真还没见过在别处有这么厚的地毯呢。

想想看,光着脚踩在这么厚的地毯上,那该有多舒服啊。而且在这块厚地毯上,可以任意打滚儿纵跃翻跟斗,虽然那礼堂里空空荡荡,但尽可以想象着自己就是台上的大明星,正在为台下的无数观众表演,多么有趣啊!

那年月流行革命样板戏,北京的各大京剧团,经常到到各个单位去巡回演出。那些京剧名角儿,我们都见过。但那些戏里面最吸引我们的不是这些台上的俊男美女,而是那些伴随着铿锵锣鼓的京剧武打场面。女孩子们一般喜欢模仿人物的表演,而我们则最喜欢模仿那些武打和翻滚的场面。礼堂舞台上那块厚厚的大地毯,正为我们的模仿秀提供了绝佳的场所。

礼堂门窗都是紧闭的,这自然难不倒我们,。很容易就能把窗户弄开。我们每天总有一段时间,几个人一起从窗户进入空无一人的礼堂,去体验我们虚拟的舞台生涯。

上了舞台,表演就开始了。我们甩掉了脚上的凉鞋,从侧幕摞起来的桌椅上,一个个做着各种拙劣的模仿动作跳跃下去,在地毯上翻着跟斗,嘴里还要不停地喊着“锵锵锵锵……”,没有主角也没有配角,只有战士甲、匪兵乙等等等等,跳跃、翻滚、打斗,一切我们能记得起来的动作,都模仿一个遍。谁也不在乎表演得好不好象不象,更没人去追求探寻其中的艺术细胞,乐趣自在其中了。

到礼堂去自我表现的孩子们是如此之多,经常是这拨走了下拨就跟着钻进来了。院里的管理人员经常到礼堂来驱赶这些陶醉于变态表演的小疯子们,可是总也无法杜绝小疯子们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最后,他们拿出了一个非常有想象力的办法来。

这天上午,我们七八个同龄的又一次钻进了礼堂,再次去体验给自己当明星的表演。前两天晚上,北京京剧团刚刚在海军大院的露天操场上演出了《沙家浜》,其中“飞兵奇袭沙家浜”一场,众新四军战士们飞跃院墙的表演,正是我们今天要模仿的片段。

“锣鼓”一响,大家一如既往地呐喊着,纷纷从侧幕向着舞台中央的厚地毯上,连蹦带跳连翻带滚地涌了过去……

落到厚地毯上才仅仅一瞬间,我们每个人都如同踩着了电门一样,个个怪叫着蹦跳不已,接着就纷纷坐倒,可刚一坐下有都怪叫着跳了起来:“这他妈谁干的啊!”……

原来,不知是谁,在厚厚的地毯上撒满了图钉!那地毯是太厚了,图钉撒上去,不特别留神都看不出来!我们个个都是甩了凉鞋光着脚,身上也只是背心短裤,脚上被图钉扎了,一坐倒在地毯上,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免不了要遭殃,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叫疼,都在努力设法摆脱这些可恶的图钉。

我们终于把扎在脚上和身上的图钉都给拔了下来,大家小心翼翼地从地毯的边缘处离开舞台中央,个个一瘸一拐地朝着舞台侧幕走。一边走,一边把我们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谩骂和诅咒送给那个不知是谁的仇人:把图钉撒在地毯上的那个人!

是谁想出来的坏主意?又是谁动手在地毯上撒满图钉的?这是一个永远的谜。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0:12

骑马打仗

我们院的正中央,是一个比足球场小不了多少的大操场,给我们小孩提供了一个巨大的游戏空间,我们许多的集体性游戏,都是在这里进行的。骑马打仗,也是我们经常在大操场上玩的一种集体游戏。

所谓骑马打仗,就是一个人当“马”,背着另一个当“骑手”的人,与同样背负着“骑手”的另一骑“马”互相追逐冲撞,“骑手”相互拉扯推搡,直到有一方的“骑手”从“马”背上掉下来,或者是连人带“马”都摔倒,另一方就获胜了。

这个游戏可以双方一人一“骑”地玩,也可以很多人一起来玩。

这天下午,我们十几个人又聚集在大操场上,最大的刚上初一,最小的才上小学一二年级。别看年龄差别不小,可玩起骑马打仗来,谁都是兴致勃勃的。特别是我们这些上小学的,一玩这个游戏,我们往往都是充当“骑手”,骑在那些比我们大不少的人背上,够威风够刺激的。这也难怪,我们这么小,也背不动他们那些年龄大的呀。

一开始,我们中间年龄最大、身体最壮的“老吴八”,背着年龄最小、体重最轻的杨新新为一方,其他所有人分别按身高体重配对,体壮的背体轻的,形成五六“骑”围攻一“骑”的局面。“老吴八”毕竟已经上初中了,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强壮得多,玩“攻城”的时候,他一个人能对抗我们三四个呢。所以现在为了双方力量的平衡,我们大家就一致同意了以多对少的玩法。

真进入了游戏的对抗,如果当“马”的人仅仅是背负着“骑手”,光靠“骑手”去对抗的话,那就失去了当“马”的乐趣。实际上,“骑手”都是用两腿盘住“马”的腰,这样当“马”的人也可以腾出两手来进行推搡拉扯,两人就有四只手一起投入对抗,于是战斗也就就更加激烈了,不仅仅是“骑手”要战斗,“马”的战斗才是更主要的。

(用图表示)

游戏一开始,“老吴八”背着杨新新在操场上飞跑,我们其他人一个背一个大呼小叫四处围追堵截。我那时也是当“骑手”,给我当“马”的,就是王朔的哥哥王宇,他只比我大一岁,但身体要强壮得多,外号就叫“胖翻译”,可见他给我当“马”那是理所当然的。几个回合下来,“老吴八”被我们追上了,几番扭打,杨新新被我们从“马”上拽下来了,于是游戏又重新开始……

这时,操场上聚集的男孩儿越来越多,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游戏的队伍迅速扩大。几个院里的最大的高中生,也加入进来了。跟他们相比,“老吴八”的体格自然相形见拙了,于是他也就不再充当被围捕的对象了。接手这个角色的,是当时我们院里身材最高的“三胖儿”。

“三胖儿”大名叫曹向东,那时已经是上高二的年纪了。我们院的高中生自己组织过一个名为“战旗”队的篮球队,在复兴路一代的军队大院里少有对手,名气很响。“三胖儿”就是这支篮球队的主力中锋,那时身高已经有1.87米了。他背上年龄最小体重最轻的杨新新,比“老吴八”那可厉害多了。但是,这时候参加游戏的人也多了,围追的“人马”成倍增加,几个回合下来,人高马大的“三胖儿”也难免落得一个最后失败的结局。

败下阵来的“三胖儿”说,这样玩没意思,咱们换个玩法。

换个什么样儿的玩法呢?大家一通吵吵,吵吵出来一个极富想象力的玩法来:所有人集合在一起,按高矮胖瘦排队,将队伍两端分别配对,最高最强壮的与最矮最瘦小一一配合在一起,形成无比公平的呈阶梯状的组合,然后按强弱对等原则分为两方。这时候全院各个楼里不同年龄的男孩子差不多都被吸引到大操场上来了,操场上已经聚集起了近百人,最后的组合结果,双方差不多各有二十余骑“人马”!

“人马”组织好了,两方各自在操场的东西两侧集合准备,当“骑手”的纷纷上“马”……

双方就绪,就听得大家同时一起发出骇人的呐喊:“冲啊!”大操场立即就变成了一个硝烟弥漫杀声动地的古战场!两方“人马”在踏起的的漫天尘土中,一起冲向操场的中间地带,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奔跑、冲撞、拉扯、推搡……好一番回旋厮杀!

冲啊!所有人都处于投入战斗的极度亢奋之中。背着我的王宇不知被什么东西绊着了,双腿一软就来了个大马趴,我被他从背上甩出去,弄了个嘴啃地,我俩爬起来,根本不顾是否摔伤了,继续上“马”朝前冲去。我们不是被对方拉下“马”来或者被对方撞倒的,所以我们还可以继续投入战斗!一时间,操场上处处人仰马翻,大家在尘土中滚做了一团……凡是被对方拉下“马”或者被对方撞倒的,都自觉地按照被“杀伤”的规则退出了“战斗”,就看还剩下的“人马”仍在“战斗”之中。最后,对方已经不剩一人一骑了,而我方还有一骑“人马”没有倒,胜利是我们的!

没等操场上的尘埃落定,我们双方就立即又都重整旗鼓,呐喊着开始了第二轮的战斗!这个效仿古代战争的“人马”大战,场面是那样的磅礴,声威是那样的恢宏,以至于过往的大人们都停下了脚步,在附近玩耍的女孩们也纷纷围拢在操场四周,一起来观看这场难得一见的,在滚滚尘土中“杀声”不断的“战争”,……

又是一个下午过去了,从高中生到小学生,我们每个人都滚成了花脸泥猴儿。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1:22

格斗小人儿

北京的部队大院,不同级别的干部住不同级别的房子,同级干部的房子集中在一起。所以,那些较大的大院里,小孩们往往都是和自己家住处相近的孩子们接触,所以在一起玩的孩子们家庭背景都比较接近。而我们那个院比较小,各个不同家庭背景的孩子们,无论年纪大小,都混在一起玩,而且这个单位是由高级别单位缩编的,干部级别之间差距很大,于是形成了与其他大院不大相同的风格。

我们经常一起玩耍的伙伴们,家庭背景的差距很大,从中将副部长到少尉参谋,各个级别的家庭都有,而且还有若干一般勤杂工家庭出身的孩子,也和我们在一起玩。他们其中有些家庭,是解放时随部队进城的民工,生活习惯带有很强的农村风格。象经常与我在在一起玩的兄弟俩,名字就叫做“大椅子”、“二椅子”,直到上学了都没起大名,还是学校老师帮助给起的学名。

与我们来往更多的另一对兄弟姓黄,我们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大名,习惯称呼他俩“黄三儿”、“黄四儿”,反正孩子们之间称呼小名叫外号都是再常见不过了,这样的称呼在我们中间就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黄三儿黄四儿的父亲,是汽车队的司机。他们哥俩也整天和我们在一起,相互间不分彼此,谁也没去在意各自的家庭背景。而黄三儿黄四儿他们跟我们有点不同的地方是,在自己制作各类玩具方面,他们比我们有着更强的动手能力,更丰富的想象力,这大概也是家庭背景的不同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年虽说儿童玩具的种类不多,但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家里都还会给买几件,他们那样的家庭,儿童玩具完全等于零,孩子们从小都是自己想方设法去找东西玩。

所以,我们平时自己动手制作玩具,比如用铁丝做的弹弓,木头做的刀枪之类,黄三儿他们都比我们做的要精致得多。至于如何想出更有趣的玩法方面,他们的想象力比我们也更为出色。

黄四儿曾经给我们带来一种玩具的制作方法,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一度在全院的男女孩子中广为流行。这个东西我们当时都叫它“打架小人儿”。

这个“打架小人儿”制作很简单,几枚扣子,一段毛笔管,一跟粗棉线,再用铁丝或铁钉做个微型兵器,基本材料就都齐全了。

首先要用钢锯条把毛笔管锯成一大八小共九段,最大的一段做“小人儿”的躯干,另外八段做“小人儿”可以活动的四肢。这中间最复杂的一道工序,就是用烧热的火筷子,把“小人儿”躯干的那段笔管烫穿两个洞,这可有讲究啦,不能用刀具什么的去钻这个洞,因为竹管会裂开的,所以只能用火筷子去烫。

剩下的就简单了,用一枚大的扣子做“小人儿”的头,两枚相同的扣子做“小人儿”双脚,用粗棉线把这些都穿起来,“小人儿”双手握住微型兵器,“打架小人儿”就可以活动起来啦。

(用图表示)

“小人儿”的头上,可以绑上一小撮彩色的毛线作为装饰,就象古代战将头盔上的盔缨一样。最富想象力的地方,是小人手里的各种微型兵器,我们大家一起开动脑筋,将我们从小人书上看到的各种兵器,尽最大可能都复制成这个“打架小人儿”可以拥有的家伙:一小段铁丝弯一个钩儿,就是“虎头双钩”;一段较长的粗铁丝,把一头砸扁,就是一杆长柄大刀;一段粗铁丝一头磨尖,绑上一小撮红毛线,就是红缨枪;两枚铁钉都砸扁,就是双刀;一枚大些的扣子,就是盾牌,两根火柴,就是双锏……总之,可制作出来的花样儿多着呢,就看你下不下那个功夫了!

“打架小人儿”做好了,找一张椅背上有裂缝的椅子(那年月的椅子都是实木的,有裂缝的很常见),或者是把两张椅子凳子拼在一起,这就是“小人儿”表演的擂台了。将“小人儿”脚下棉线从椅子的缝隙中穿过,用手在下面来回扯动,一松一紧,“小人儿”就会做出各种我们无法想象也无法控制的动作来。如果微型兵器做的重了,“小人儿”的动作就不灵活,双臂就总是向下垂;如果微型兵器做的太轻了,“小人儿”的动作就会过快而显得非常凌乱,缺乏打斗的真实性了。

一个人也可以孤芳自赏地玩这个“小人儿”,但那没什么意思。我们大都是聚在一起,让两个“小人儿”互相“对打”,对打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我们不可能预先想象到的,极具真实性的动作,如一个“小儿”挥刀砍去,另一个“小人儿”正好举起了盾牌挡住,两类兵器的碰撞,随即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每逢这样的动作出现,都会引起我们的大声欢笑。

两个操纵“小人儿”的孩子,在椅子背下面要靠双手互相较劲儿,看谁能在这个“小人儿”表演对打的过程中,能把对方的“小人儿”挤向椅子边上,直至从椅子边上掉下去,那就是决出最后的胜负了。然后,再换两个孩子继续比赛。这样的比赛中,谁的小人做得更好,动作更逼真,谁就大出风头了。

黄四儿给我们带来的这个游戏,我们每个人都一直玩到了上中学。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2:10

穿着“军跑儿”看电视

六十年代,电视机绝对是个稀罕物品。那时我们整个大院,公家的电视机,只有幼儿园有一台,其他部门都没有。私人家里,也只有两三户人家有。有点奇怪的是,院里收入较高的高级干部家里,一台电视机也没有。象我家所在的38号楼,一共7户,最高的是6级中将,最低的也是10级大校,却没有一家买了电视机。有电视的极少数人家,都是中层干部家里。

那时候大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在一个食堂吃饭,孩子们从上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成长,所以邻里关系非常密切。谁家有电视,都不会拒绝别人来看。所以,每到了晚间,有电视机的人家,必然就是孩子们经常聚集的地方。

我们这些孩子都有个非常特别的习惯:不愿意和自己家里的人呆在一起。因为我们从小就上寄宿制的幼儿园,从三岁左右直到上小学,都是两星期才回一次家(这种幼儿园制度大概全世界都少有)。所以我们都是更习惯和伙伴们在一起,而不习惯与父母在一起。这种特别的习惯,伴随我们每一个人,一直到今天。

42楼1单元的杨新新他们家,是院里很少的有电视的人家之一。于是他们家就成了我们晚上经常去的地方,通常一去就是五六个小孩甚至更多,在客厅里挤得他们家人自己都没地方坐了。就这样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也从来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家的人也都习以为常,那时候有电视机的人家,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的电视节目也很简单,每天晚上不过播两三个小时,主要是新闻和记录片,最后播一台文艺演出或者是一部电影就完了。电视机是苏联制造的,屏幕也不大,信号也不好,图像经常变形或者模糊。所以看电视对我们这些小孩来说,并不是出于对电视节目的爱好,而是一个借机聚在一起的理由。

这天我们晚饭后又都跑到杨新新家去了,一下子去了七八个小孩,加上杨新新和他的哥哥杨多多,客厅里大约挤了十来个人。杨新新的姐姐杨姗姗,以及他们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地方坐了。于是父母两人带着女儿到别的房间去了,就告诉我们,有好看的节目叫他们一声。

十来个半大的男孩子挤在电视机前,电视里播什么节目,对我们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相互思索和启发着,要找出什么新奇刺激的方法来消磨这一段时光。

我们中间年纪最大的,外号叫“老吴八”,他突然想出了一个非常馊的馊主意:“咱们一起放放味儿吧!”

这主意可说是再馊不过了。所谓“放味儿”,就是脱下鞋来,释放脚上的臭味儿!那时候部队干部每年都发两次服装鞋袜,各家的父辈们为节省开销,通常都是领小号的鞋,专给我们这些整天乱跑乱窜,特别费鞋的男孩子们穿。所以,我们每个从小到大,最常穿的鞋,就是那种胶底帆布面的解放鞋,我们习惯叫这种鞋为“军跑儿”,意思就是军用的适合跑路的鞋。这种鞋结实耐穿不挤脚,特别适合走远路长途,但最大的缺点就是不透气!我们每天光脚穿着这样的鞋,进行着各种各样大运动量的活动,可想而知,一脱下来,会是个什么味道!

“老吴八”这么一建议,我们所有人立即响应,把鞋都脱了下来了,连杨新新、杨多多也不例外。房间里立即弥漫起了那种浓烈的特别气味。一开始真是挺难闻的,但没一会儿大家都感觉不到了——就象古人说的一样:“身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大家嬉笑着说,要等杨姗姗进来,看看她是个什么反应……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也许是杨姗姗疑惑了,怎么没人来告诉她有什么新的电视节目?她真地来了!因为是在自己家里,她也没先问一声,就一下子把门推开了。这一下满屋的浓烈气味夺门而出,真把她给熏坏了!她一愣之下,捂着口鼻边叫着边往后退,我们全体立即爆发出一片大笑!

巨大的笑声把杨新新的父母都给惊动了,杨妈妈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一边叫着让也忍不住在发笑的杨爸爸赶紧把窗户打开,一边对我们大声吼道:“都滚!都给我滚回家去!”

我们人人一边笑着,一边光脚拎上各自的鞋往外跑,杨妈妈站在门边,每出去一个孩子,她就照着后脑勺儿上或者屁股上打一巴掌,边打边说着:“这个坏小子!这个坏小子!这个坏小子!……”

杨妈妈打的其实一点也不重,我们一个个从她的手下逃了出来。杨新新和杨多多也光脚拎着鞋懵头懵脑跟在我们后面要往外跑,立即被杨妈妈拦住:“你们俩想上哪儿去?”……

此后,我们依旧还会聚到杨家去看电视,杨爸爸杨妈妈和杨姗姗,都好像从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我们似乎也都把这件事儿给忘了,看电视的乐趣,哪儿会被这样一桩小事给中断?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2:49

如此打针

那年冬天,天气格外地冷,一场流感大爆发。

院里大人小孩,很多人都传染上了,打喷嚏,流鼻涕,嗓子发炎,发烧等等,大家纷纷到卫生所来就诊。那时治疗流感的手段和药品也不多,基本就是以消炎为主——打青霉素,一天一针,一个星期是一个疗程。整整两个星期,卫生所治疗室的门口,每天都要有几十个大人小孩挤在那里,等着进去打针。

院里的卫生所本来不算小,有三四个医生和四五名护士,还有一个药房。但是,那时经常有外出“支左”的任务,动不动就抽调卫生所的医生护士组成医疗队,要么去工厂,要么下农村,一去就是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这样一来,院里卫生所一般就剩下一两个医生和一两个护士了。当这次流感大爆发来临时,卫生所的治疗室,就只有小文阿姨一个护士,她在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内,每天至少要给几十个人打针,还不算有什么临时的其他治疗任务。

我们小孩整天淘气胡闹,免不了经常会遇到各种受伤的情况,自然就都要到卫生所来治疗包扎什么的,所以我们对小文阿姨都很熟悉。

小文阿姨不到三十岁,个子不高,言语不多,动作总是风风火火又干脆利落。小孩当然都怕打针,卫生所的医生护士们,谁打针疼,谁打针不疼,我们早都是一清二楚。小文阿姨是我们最喜欢的护士,因为她最大的特点就是:打针不疼!

小文阿姨打针的时候,事先会按摩两下打针处,让病人放松肌肉,下手进针很轻,力度恰到好处,推药也很慢,抽出针后,还会给病人按摩两下,整个过程都显得很轻柔,自然就不会疼了。所以,小文阿姨很受我们这些怕打针的小孩欢迎,每当我们有病需要打针时,进治疗室的时候,都希望能落到小文阿姨手里,因为其他护士医生,打起针来都不大顾忌我们小孩的感受。

可这次不行啦!病人太多了,治疗室只有小文阿姨一个人,她忙不过来了,自然也不会再照顾我们了。这段时间里,小文阿姨天天用白大褂白帽子和大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的,只露出一双严肃的眼睛,动作迅速有条不紊地按照她自己安排的一整套打针程序,对付着众多患了流感的大人和小孩。

治疗室里增加了一张床,放打针用品的小台子摆在两张床中间,小文阿姨一次就先准备十支消了毒注好了药的针头针管,再预备下同样数量的,蘸满碘酒和酒精的棉签,都摆在小台子上,然后她就开始叫病人进来打针啦。

小文阿姨一次是叫进来两个病人,本别趴在两张床上,她站在中间双手同时操作,涂碘酒、抹酒精,然后双手从小台子上抓起两支针管,象投飞镖一样,猛地一起用力同时戳进两个病人的屁股!这个动作完成得飞快,没等病人疼得哼出声儿来,她接着又是双手大拇指一起用力,两管针药转瞬间就推进去了!这时候病人肯定是又酸又疼,可没等病人再次反应过来,她就极其迅速地两手继续动作,全不象平时拔针那样拿住针头慢慢拔,而是两手上扬,连针管带针头,一下全给拔起来!

这最后一下,是最惊心动魄的一下,也是最疼的一下。从小到大,看过多少次打针,经常见到有人操作不当,拔下了针管,却把针头留在病人的屁股上。可小文阿姨就有这么大本事,连针带管一手全拔,还是两手同时拔两个针,一次也没见她失过手!而且后来我长大了,还知道打针其实挺危险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扎到人的神经上,可小文阿姨这么按她自己的程序大干了几个星期,一次事故也没出过!

遭受小文阿姨如此粗暴对待的病人,无论大人小孩,十有八九都会疼得叫出声来。可不管大人疼得龇牙咧嘴,小孩疼得大呼小叫。平时一向和颜悦色的小文阿姨,在大口罩后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豪不怜悯地叫道:“下面的进来!”……

这场大流感终于过去了,患病的大人小孩先后都恢复了健康,小文阿姨也恢复了平时和颜悦色的样子,一切又都跟从前一样了。

年底,院里召开总结大会,小文阿姨被评为这年的“五好战士”,和院里其他先进人物一起,站在礼堂的台上,胸前戴了大红花。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3:07

豆腐房里摔跤

在礼堂和一食堂之间的那排平房中,有一个经常会从窗户里冒出热气的豆腐房。这是院里为改善干部战士生活专办的。看着炊事班的战士们奇妙地做出一屉屉雪白的豆腐,闻着新鲜豆腐发散的特殊香味,那里对我们这些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来说,也是一个满足好奇心的地方。

这天,王迅和黄克明跑到豆腐房去看热闹。战士们都在忙着做豆腐,没人在意两个小孩儿跑进跑出的。地上摆放这一屉屉刚做好的豆腐,还在冒着热气,两个小孩就在笼屉和雾气中穿梭追逐着……

地方狭窄,两人追逐之下,狭路相逢,相互扭打了起来。这种扭打是小男孩之间十分常见的游戏动作,那时每个男孩子都对摔跤打斗等等的技巧十分迷恋,不用说,他们两人就此开始比试起摔跤的技艺来了。

黄克明脚下使了一个绊儿,王迅一下子四脚朝天地摔到了一屉新鲜的老豆腐里去了!黄克明大惊,赶紧把王迅拉起来,两人不顾浑身的汤汤水水,趁着炊事班的战士们正忙没注意这边,马上跑出门外。但是他们又不甘心就这么跑掉,就偷偷扒在窗户外面,想看看自己的行为造成了什么后果……

正在忙着的炊事班长一回头,就对着地上的豆腐屉,一脸纳闷的表情:好好的一屉老豆腐,怎么一转眼就清晰地印出了一个“大”字的人形?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4:00

被驴咬了一口

我们每天上学,都要经过翠微商场(现在北京翠微大厦)。当时的交通运输还很不发达,郊区商场难得有运货的汽车。给商场运输农副产品的,主要都是农村的马车,个别时候,甚至还有从西山运煤过来的骆驼队!

小孩天生对各种动物就有着特殊喜好,经常到翠微商场来的马车,极大地吸引着我们注意力,那些拉车的牛马驴骡,是我们每天放学时都要见面的朋友。

天天见面,我们对每匹牲口的特征,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还仿照电影和故事书,给一些特征比较明显的马起了名字,自然这些名字也不被赶车的车把式们认可。最常用的名字,是“枣红马”和“白鼻梁”。就因为这个两个名字用得太多,以至于我们中很多人,在多年之后,还以为枣红马和白鼻梁是某个马种的名称呢。

有两匹马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最深,一匹是褐黄色的欧洲挽马(这个名称是我们多年后才知道的),它是匹拉边套的马,身材矮壮,四腿很粗蹄子很大,总是低头拉车从不抬头看路。我们叫它“农马”,意思就是专干农村力气活的马。“农马”非常温顺,大车卸货的时候,它就是低头吃着车把式给它的草料(我们都很清楚,什么是草,什么是料),我们经常会去摸摸它的肚子,揪揪它的尾巴。它也就是抖抖身子,甩甩尾巴作为回答,从没有其他的动作。对其他的马,我们可没这么大胆,因为马是会尥蹶子踢人的,车把式们通常也禁止我们去接近这些牲口,一来怕伤了牲口,这些牲口都是当时人民公社的重要财产;二来也怕伤了我们这些好奇心太重的小孩。不过对我们接近这匹“农马”,车把式们则从来不干涉,他们也都知道这匹马实在太温顺了。

另一匹马就不同了,这是一匹灰色的,非常高大的乘马(这个名称也是我们多年后才知道的),因为高大,所以它是驾辕的。它的四条腿很细很长,高昂着头,目光炯炯,顾盼自雄,总是在不停地动,一副不甘受人束缚的样子。我们管它叫“战马”,因为它的样子,与电影上骑兵的马一模一样。它还真是一匹战马,听车把式说,它是当年日军投降时留下的,不知怎么的就沦落为给人民公社拉车的马了,算起来,大概有20多岁了吧?这匹马的性格很暴烈,车把式们绝对禁止我们接近它,我们也都很自觉,一向是远远地看着,从不上前去招惹它,谁也不想被它踢上一下。

除了马,令我们感兴趣的还有驴。它们洪亮高亢的叫声,是我们经常模仿的声音。驴有深灰色、浅灰色和黑色的,还有长毛的和短毛的,一概都被人称为毛驴。这些据说很倔的毛驴,看上去都挺温顺的,其实不然,它们也有令我们大为吃惊的时候。

夏日里的一天,我们大家又在围着几辆马车左看右看。我们中一个叫巴云的孩子,对一头灰色的毛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围着这头驴转来转去,一会儿去摸摸它的长耳朵,一会儿去捋捋它的后背。那头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巴云摆弄。最后,巴云高兴得不知该如何对这头驴表示喜爱了,他张开双臂,极其亲热地去和驴拥抱,把驴的整个头都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谁知道,这下子那头驴可不干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它狠狠地在巴云胸前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可真厉害,巴云的衣服被咬破了,胸前一大片地方全被鲜血染红了,他疼得大叫一声,一下子坐在地上。我们全都吓坏了,惊恐万状七手八脚地抬着他就往院里跑,一直送到了卫生所。

卫生所的医生给巴云缝合了伤口,胸前缠上了厚厚的白色绷带。从惊恐中脱离了出来,我们又立即有了新的好奇目标,大家都追着巴云问:被驴咬是一种什么感觉?

巴云从来也没说清楚过,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巴云的伤好了,胸前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拇指般粗细的、象蚯蚓一样弯曲着的狰狞伤疤,这道伤疤将伴随他的一生。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4:50

放鞭炮

那年月的春节,小孩们的娱乐活动很少。放鞭炮,可说是我们春节时最重要的娱乐活动了。平时节俭不愿多给小孩零花钱的父母们,春节时一般都不会不满足孩子们放鞭炮的这个要求。

所以,我们每个童年时都有许多放鞭炮的记忆。那时候的鞭炮,远没有今天的这么多品种,基本就是以响声为主。我们最常放的鞭炮,不外乎这么几种:“小鞭”,约两厘米长,红纸外壳,爆炸力弱比较安全,价格低廉;“钢鞭”,约四厘米长,比“小鞭”要粗一些,牛皮纸外壳,爆炸力强,响声大,不如“小鞭”安全;“麻雷子”,跟人的手指差不多粗,六厘米左右,里面绕有一层麻线(“麻雷子”名字就是这么来的),爆炸力很强,控制不好会伤人的;“二踢脚”,牛皮纸外壳,比“麻雷子”粗,大约10 厘米长短,两响的,价格比较贵。其他品种也有,如更粗更大的“二踢脚”等等,但都不常见。以我们当时能父母那里能获得的钱,主要还是玩前面四种鞭炮。

春节到了,年三十都是在家吃年夜饭(那时候这种能大吃一顿的时候可不多)。第二天,大家都聚到了操场上,相互比较和燃放自己的鞭炮。初一从下午直到晚上,我们都是在操场的鞭炮声中度过的。

那时我们很少放成串的鞭炮(当时称为“连挂”),一下子就放完了,热闹归热闹,乐趣少了很多。我们都是把鞭炮拆散,一枚一枚的扔着放,尽量延长放鞭炮的乐趣。相互间还用这种方式“打炮仗”,分成两方,相互投掷点燃了的鞭炮,扔不远也伤不了人,但想象中的对抗,令我们产生更多的欢乐。

除此之外就是放“二踢脚”,大家挖空心思变换着玩法,也经常比试谁胆大,敢象大人那样拿在手里往天上放,或者是用砖头之类的搭个发射台,比比谁的“二踢脚”能打得更远。这都是因为有那个大操场,要不“二踢脚”早打到什么人家里去了。

那年的春节,在操场上出了一件事,把我们都笑坏了。那天大家聚在一起放鞭炮。每个孩子手里都拿这一支点燃了的粗香,这是点火用的。一个名叫张云的孩子很得意,他有一整捆(10枚)“二踢脚”,比别的人都多,觉得可以痛痛快快玩一场,很出些风头。

另一个小名叫“小毛”的孩子,跟张云差不多大。他很嫉妒张云有那么多“二踢脚”,于是就趁着大家在一起说笑的时候,悄悄溜到张云背后,想从他的裤兜里偷两个“二踢脚”出来。

张云的棉裤兜,被那一捆“二踢脚”撑得满满的,半截都露在外面。“小毛”动手了,他轻轻地去抽张云裤兜里德鞭炮,却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燃着的粗香呢!

一个没在意,“小毛”手里的粗香,把张云裤兜里那一捆“二踢脚”的捻子给点着啦!

这下子可乱了!“小毛”刚一愣神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儿,张云兜里第一个“二踢脚”就响了!张云给吓的猛朝前一跳,可没等他明白是这么回事儿,第二响就接上了!我们一下子也都愣了,就见张云抱着头就往操场中央跑……

裤兜的“二踢脚”一响接着一响,张云边跑边拼命用手拍打着不断爆炸的裤兜,样子别提多狼狈了!我们也都反应过来了,大家一起大笑着追着张云跑!

张云的拍打根本不起作用,“二踢脚”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的裤兜里炸响,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没有多一会儿,张云裤兜里的那一捆“二踢脚”就都炸完了。他终于停了下来,满脸冒汗,大口喘着粗气,我们也都围了上去,接着大笑不止。这时,就见张云的棉裤,已经被那一捆威力强大的“二踢脚”给炸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暴露出来的棉絮,还在冒着烟……

不用说,张云今天回家,要为这条棉裤狠狠挨上一顿打了,他爸爸打孩子下手狠,那在我们院里是有名的。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5:12

自己造门炮

这也是一个与鞭炮有关的记忆。

春节过去了,可我们手里的鞭炮并没有放完,每个人都有有意识地留下部分鞭炮,在以后日子里慢慢地重温放鞭炮的乐趣,这种情况一直能持续到四月清明时节,院里还有孩子在放春节时留下来的鞭炮。

这就不像春节时那样大家集中在一起互相攀比了,而是各玩各的,一般就是两三个比较要好的在一起,放鞭炮的花样儿则是穷极所思,都在开动脑筋要玩出新的名堂来。有用鞭炮插在墙缝里搞“破坏”的,有集中若干鞭炮尝试能在沙堆中炸出多大坑来的,有点燃了鞭炮再用弹弓射出去的,有把鞭炮插进蚂蚁洞看能不能炸开的……

我和同楼的金卫阳一起,想出了专利属于我们俩的一个玩法:我们要自己造一门用鞭炮射击的微型炮!

说是造炮,其实很简单,材料就是子弹壳和一个缠线用的小木头线轴,用橡皮筋把子弹壳缠在线轴上,子弹壳就是炮身,线轴就成了炮架和两个炮轮,很微型也很形象。

要光是这么点事情,就没有什么刺激的乐趣了,我们运用在其中的智慧还多着呢。做炮身的子弹壳,选的是7.9毫米口径黄铜弹壳,这就是过去旧式79步枪用的子弹。我们这个院管着八一射击场,我们从小就对各种枪械弹药的名称和数据耳熟能详。每年暑假院里办夏令营,都要组织我们这些小孩去射击场打靶,在那里捡子弹壳,比在麦田里捡麦穗都容易,所以我们每个孩子手里,都有不少各种口径的子弹壳。

79步枪的子弹壳比较粗比较长,用来做那门微型炮的炮身最合适了。把子弹壳前头那一小段收缩的部分用钢锯条锯掉,整个炮身前后一般粗,正好放进一枚“钢鞭”。在子弹壳的后部用钢锯锯出一条缝,再用铁丝弯个小钩子,放进“钢鞭”之后,用小钩子把鞭炮的捻子从缝里钩出来,就可以顺利地点火开炮啦。

但是这还没完呢,还得有炮弹呢!炮弹就用7.62毫米口径的子弹壳来做,这是解放军的制式弹药,我们手里最多的就是这种弹壳。如同那个大的黄铜弹壳一样,把前面一小段收缩的部分也锯掉,正好就可以插进做炮身的黄铜弹壳口里,严丝合缝!

一门微型炮就这么造好了。到哪儿去射击呢?那时候院里干部流动性挺大的,经常有人家搬走。留下的空房子,就是我们这些淘气男孩们经常钻进去玩耍的地方。门窗紧闭上锁都难不倒我们,撬窗户拔插销我们个个都熟练得很。所以,我和金卫阳造好了炮之后,很快即选定了一处空房子作为我们射击场。

我和金卫阳的家,都在38号楼,这是一幢两单元的两层楼。我们家楼下的郭洪岩家,这时刚刚搬走不久。她家搬走没两天,窗户就被我们给撬开了,现在我们俩想进去,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这样的空房子里面,一般都会留下几件家具。那时候部队干部家里的不少家具,都是公家配给的,搬家时留下很正常,公家一时难以派人来整理收拾(小孩进来都没人管)。这些家具就成了我们在这些空房子里玩耍的舞台,把床板跳坏了,桌腿弄断了什么的,都是常事。而且经过我们多次进来玩耍之后,这样的空房子一般剩不下几块完好的玻璃。

我和金卫阳带着鞭炮和那门“炮”,从厨房的窗户钻进了原来的郭洪岩家,直接进到了主卧室。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双人床,这就是我们准备“开炮”的地方,尽管这时床板上满是厚厚的尘土,可对我们这些整天会滚成泥猴儿样的男孩子来说,算得了什么?

在床的中央摆好了那门微型炮,安装好鞭炮和“炮弹”,我们的目标对准了两三米开外的窗户。从小就接触的军事常识告诉我们,要注意“跳弹”的杀伤。所以,我们就不能把炮对着墙,以防给我们自己造成伤害。对着窗户,正好可以试试这门炮能对玻璃造成多大的破坏。

炮捻点燃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得一声闷响(跟鞭炮燃放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微型炮象电影里真正的炮在射击时一样,猛地向后跳了一下,这一下可比电影里那些炮大多了,微型炮直接从床上弹到另一侧的地下。也就是在此同时,窗玻璃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脆响,“炮弹”射出去了!准确地击中了目标!但是,却没有听到我们早已熟悉的那种玻璃破碎的稀里哗啦之声。

原来,鞭炮爆炸的能量,经过“炮身”的聚能之后,实实在在地将作为“炮弹”的弹壳射了出去,与我们造炮时的设想完全一样!而令我们惊讶的是,这枚“炮弹”的威力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想!

窗户的玻璃上出现了茶杯口大小的圆洞,边缘基本是整齐的,玻璃沿着洞的外缘呈现出细密的放射状裂纹,这与真的子弹射穿玻璃的状况很类似,只是洞的直径大一些而已,整块玻璃并没有像被石块砸了那样粉身碎骨。可见,我们这枚“炮弹”的速度非常大,在近距离内可与真子弹媲美了!

我俩高兴极了, 接着继续安装鞭炮和“炮弹”,一而再再而三地“开炮”射击,两人手中的五六枚弹壳和“钢鞭”,很快就全都放完了,窗户的多块玻璃上,留下了若干大小差不多的圆洞。我们俩这才有些不舍地离开了这所已经弥漫着火药味的空房子。

当时我们俩谁也想到,这其实是个挺危险的游戏,若是象子弹一样速度的弹壳,打在人身上,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们当时没有去想,微型炮给我们带来的乐趣,已经超过了我们对危险的考虑。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5:35

钻进了体操房

70年左右,整个社会生活在慢慢恢复正常,原来解散了的各个专业运动队也逐渐恢复起来。可那时候“三支两军”还没有结束,各个部队单位,都有自己对口的“三支两军”单位。我们那个院的对口单位,就是国家体委。当各个运动队逐步恢复起来的时候,我们那个院就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经常有各种体育比赛的球票。

那时候社会影响面最大的项目,就是我们的国球——乒乓球。国家乒乓球队是最早恢复的运动队之一,那时正式的比赛和国际比赛都很少(71年出现了“乒乓外交”之后,比赛就多了)。所以能有机会看高水平的体育比赛,对一般人来说还是挺难得的。而我们就有这个便利条件,不但正式比赛和国际比赛能有票到首都体育馆和工人体育场去看,连国家乒乓球队在北京体育馆的队内比赛,我们都有机会去看。

北京体育馆,当时就已经不举办对外的体育比赛了,主要用于各个国家队的训练比赛。那时国家队的明星球员们,我们都非常熟悉他们的身影,名气最大的,首推庄则栋。他也确实很厉害,国家队的队内比赛,都是真刀真枪的实干,名气再大也没用。可国家队队内比赛时,我们就没见庄则栋输过球。日后名满全国的梁戈亮和许绍发,那时还是年轻队员,很难引起观众的注意。有一次,我们还看到过著名女运动员郑敏之,在向年轻运动员郑怀颖(70年代初期的中国女队主力队员之一,后来成了梁戈亮夫人)发脾气,吓得郑怀颖不敢说话。

尽管有那么好的机会看高水平比赛,尽管有那么多家喻户晓的明星运动员参加比赛。但我们这些小孩,对观看比赛的热情并不高,因为我们看过的比赛太多了!每当有比赛的时候,院里给各家发票,还派车去。比赛通常是在晚上,大人们白天要上班,球票就经常便宜了我们这些小孩。差不多每星期有两三次比赛可看,再好的比赛,看多了,也就失去兴趣了。我们这些整天如野草般生长的孩子们,谁也没有想着自己也去学习那些明星们的精湛技艺,更没有谁想去当运动员。

这天,我们一起七八个小孩,又到北京体育馆去看比赛。整个场地上,摆了八张球台,国家队的那些明星们都在极其认真地比赛。可我们看得就无聊了,都看了多少次了,没意思!我们开始在体育馆里各处转悠,寻找新奇的事物,碰上门就去拉一下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转来转去,我们找到一处小门没有锁!于是一窝蜂就都钻进那个小门里去了,其实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小门是通向什么地方。反正是我们没去过的地方,先进去瞧瞧再说!

进了小门之后,随着走廊和楼梯拐来拐去上上下下,我们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因为尽管都来过北京体育馆多次,可我们并不熟悉这座建筑的结构,所以也就根本不知道我们转到哪里去了。反正就是顺着走廊和楼梯走,见着个门就去试试,管它通到哪里去呢。

走着走着,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不知不觉我们进到了一个大房间里,这里摆放着各种体操器械,地上铺着很厚很厚的海绵垫子,应该是进行体操训练的地方,这对我们来说可太新奇了!

可我们不是第一群来到这里的人们。房间已经有两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在玩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哪儿来的,反正看上去不象是运动员,大概和我们一样,也是来玩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又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

可他们的玩法,立即吸引了我们:那里有一具跳板,应该是体操运动员平时用来训练的工具。那两个男孩把跳板抬到海绵垫子旁边,然后拉开距离,助跑、起跳!跳板的弹力把他们弹得很高,可以在空中翻一个筋斗,然后落在松软无比的海绵垫子上!

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就全来了精神,上前就把那两个男孩赶跑,我们要玩!看我们人多势众其势汹汹,那两个男孩也不敢反抗,乖乖地把跳板让给我们,去尝试操练其他器械了。

我们照着那两个男孩的玩法,一个接一个地助跑起跳,然后尽最大努力做出自己能想象出的空中动作,不管多么无理多么荒谬,反正最后都要落在海绵垫子上!一时间,体操房内充满了欢笑声,我们一个个在空中翻转得晕头转向,在海绵垫子里摔得晕头转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我们是一直沉浸在各种各样的翻滚跳跃头下脚上的乐趣之中。体操房的门突然开了,进来了几个工作人员和运动员打扮的人,他们一个个满脸惊讶,连声地问我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说实话,这时候我们谁也说不清,我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早把来路都给忘了!

我们被轰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被轰了出来。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6:08

另类看电影

看电影,是始终贯穿在我们童年少年生活中最主要的一项文化娱乐活动,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和数不清的特别记忆。

那时在部队中,电影是最重要的宣传和娱乐方式。各级单位里,都有专门的电影放映机构,每周两次电影放映,是雷打不动的。冬天放电影是在院里的大礼堂,夏天就在大操场上放露天电影。

每当晚饭后,大操场上挂起了银幕,我们小孩边都立即随之兴奋起来,电影还没开演,各个不同年龄的男孩女孩就都在大操场上开始嬉戏打闹,弟兄姐妹们混作一团,大家笑啊叫啊跑啊跳啊,都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呢。而且看电影的时候,绝大多数孩子都不和自己的父母家人坐在一起,电影一结束,各家各户都是满操场找孩子。

放露天电影的时候,银幕的正反两面都可以看到影像。所以我们小时候,有许多电影是在银幕反面看的,成年之后再重温那些影片时,影像往往就与记忆中的对不上号。

66年,运动开始了,绝大多数电影成了“毒草”不让放了,可部队每周两次放电影的制度却不因此改变。于是,除了《新闻简报》等纪录片之外,就是有数的几部故事片来回放。70年代以前,大致就是《南征北战》、《地道战》、《突破乌江》、《列宁在十月》等两三部故事片,那时连《地雷战》、《列宁在一九一八年》都不让放呢。于是这两三部电影我们不知看过了多少遍,每一个镜头每一个人物动作,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我们都记得一清二楚。比如,《地道战》中有一个场景,拍摄电影的工作人员在镜头中穿帮了,连出品这个电影的八一电影制片厂审查时都没看出来,可被我们看出来了!

其实在那个年代,电影并不象现在人们想象的那样贫乏。因为尽管公开放映的片子很少,但还有另一个渠道:批判电影。就是以反面教材的名义,放许多电影给大家看,让大家对这些影片加以批判。于是,许多电影,特别是新中国电影史上的那些经典之作,在那个非常年代,还是经常在许多机关单位的礼堂中放映着。

可当时院里放映这些“批判电影”时,有一个天理难容的规定,令我们一提起来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不许初中以下的小孩看!

这还行?有电影不让我们看!做出这个规定的的人,可实在是低估了我们广大少年儿童看电影的决心和智慧了,随后在我们中间衍生出来的种种看电影的奇谋巧思,令所有大人们无不瞠目结舌。

“批判电影”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在礼堂里放映,门口设了哨兵,不允许我们进去。可这难不住我们。院里的暖气道四通八达,凡有暖气的房子,就至少有一个井口。礼堂的暖气道井口,就在舞台后面的化装室内。将《地道战》看得滚瓜烂熟的我们,早就把院里各处的暖气道钻遍了,哪条管道通到哪里,哪里有井口可以出入,管道工恐怕都没有我们熟悉呢。于是,每当礼堂里要放映“批判电影”的时候,事先得知消息的我们,就都在特定的暖气道入口处准备好了。等电影一开演,我们就顺着暖气道鱼贯而入,在黑暗中连手电都不用,熟门熟路就能摸到礼堂后面化装室的那个井口处。通常参与这一行动的,有六七个人,个别的时候,还会有一两个胆大的姐姐或妹妹加入我们的队伍。

在黑暗中,我们可以听到礼堂里的音乐声,由此判断电影已经开始。于是我们最前面的人,就顶开水泥的井口盖板,爬进没开灯的化装室,其他人一个个悄悄蹑手蹑脚随后爬出来,从化装室通向舞台的小门(小门的锁根本难不住善于溜门撬锁的我们),溜到舞台上躲在银幕后面,再逐步分散从舞台两侧的楼梯溜进礼堂大厅里,各自在黑暗中找一个角落,就可以和大人们一起看电影啦!

这条秘密的地道,经过若干次的利用之后,终于被大人们发现了。于是他们不但修好了化装室被我们撬开的门锁,而且用桌椅等重物把暖气道的井口压住。这一下,我们就不可能再玩地道战了,井口的水泥盖板对我们小孩来说就够沉重的了,再压上那么多重物,从下面是无论如何也顶不开了。

但是,这样还是阻挡不了我们看电影。很快,我们中间就有人发现了另一个秘密:礼堂的窗帘,永远是拉不严的,不管哪扇窗户,都可以通过窗帘的缝隙,看到礼堂里面放映的电影。

礼堂两侧,共有10扇大窗户。每个窗户都有差不多三米高,离地面也有大约两米的高度。我们要爬到窗台上去,才能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礼堂里正在放映的电影。爬上窗台就不容易,我们还都是小孩,身高不够,需要“搭人梯”。这可难不住我们,院里放过的电影,除了故事片纪录片动画片之外,有时候会放些军教片,如《侦察兵技术训练》、《越野障碍要领》、《三点固定攀登》、《凝固汽油弹对江河防御的作用》等等。所以,“搭人梯”对我们来说,那是早就从电影上学会了的技术,别说上礼堂窗台只需要两人的“人梯”,我们连六七人组合的三四层“人梯”都会搭呢。

窗台的宽度,仅够一个人立脚的。我们就只能一个挨一个挤在窗台上,最前面的人蹲下,后面一个人半蹲,再后面的弯腰,最后面的踮起脚尖……从上到下,头靠着头,沿着那条可贵的窗帘缝隙去看电影。

一个窗台上,大约能挤四五个孩子。每当有电影的时候,整个礼堂所有窗户上都会爬满各个不同年龄的男女小孩,加起来有好几十!

就这样,我们在那个年代里,看了许多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最著名的那些“批判电影”,如《清宫秘史》、《武训传》、《舞台姐妹》、《抓壮丁》、《红日》、《兵临城下》、《早春二月》、《燎原》、《五更寒》……我们都是这样看的。不仅如此,我们还看了个别现在就是到电影博物馆也看不到的影片拷贝。如《革命家庭》,有一部彩色的拷贝,后来被毁了,现在只有黑白的拷贝了。而我们当年看到的,就是那部彩色的拷贝!还有《青松岭》,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那是73年左右拍摄的彩色片,其实60年代中期,就有一部黑白的《青松岭》,我们当年也都看了!

70年代初期,我们那个院搬到了北京城里的朝阳门附近。离那里不远的地方,是总参第一招待所,我们叫做“海运仓”(胡同的名字)的地方。那时是叶帅主持军委工作的时期,全军都在学习现代化战争,经常举办全军高级会议的总参第一招待所,也就在各种会议期间,经常放一些跟现代战争有关的记录片和故事片,称为“内部电影”。

这对我们来说,又是一个绝好的看电影的去处。那时我们院单位缩编了,调出去不少干部,小孩数量锐减,16岁以上的不是去当兵了就是去插队了(70年代初期,还没有恢复高中教育,初中毕业就当兵或插队下乡了),10岁以下的也不多了。我们十三四岁的,经常敢于出院活动的男孩子,也就十几个人了。每当我们得到消息“海运仓”有“内部电影”,晚饭后就七八个人结队行动了。当然,有时候“情报”也不准确,没有电影,令我们白跑一趟。

那个招待所门卫森严,不放我们进去。所以我们每次都是从后院的墙上翻进去的。那时社会治安良好,各个单位的保卫很松懈,即便是有高级会议,也没人管我们小孩翻墙进去。放到今天,真是不可想象了,可那时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进了院子,礼堂可就进不去了,门口不但有岗哨,还经常能看见停着若干辆高级干部的红旗车——有首长前来看电影。我们对那个院的暖气道什么的都不熟悉,传统的“地道战”肯定也不行了。那个礼堂,比我们原来那个院的礼堂要高级得多,有会间休息的走廊,把窗户与礼堂大厅分隔开来,我们过去那种爬窗户看电影的招数,也用不上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困难永远敌不过我们热爱电影的激情。那礼堂正因为很高级,有男女厕所,这就是我们的秘密通道!厕所的窗户很小很高,那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是障碍,“搭人梯”不是从小就会嘛,上个窗台有什么难的?

不过上了窗户还是进不去,还得把窗户弄开才行。玻璃窗户关得严严的,里面还有一道纱窗。这就又用上我们最熟练的本领啦:撬窗户!当初院里干部搬家后留下的空房子,三楼以下的都被我们撬开过,把这点手段用在这里,那是驾轻就熟。

玻璃窗怎么撬?先要找一块大小合适的砖头或者石头,用来打碎玻璃。别以为我们会让窗玻璃来个天女散花,那样还不把参加会议的全军领导都给惊动了?这需要有技巧:找准窗玻璃的角儿,用合适的力量猛地敲一下马上收手,把握住砖头不脱手,不能重了也不能轻了,关键在于那一下的爆发力。这样玻璃的一角就会在响声很小的情况下,被打裂或者直接出现一个洞。然后我们再用砖头一点点敲击有裂缝的地方,逐渐敲出一个能伸进手的洞来,整块玻璃还是完好的。然后伸手进去把窗户的插销拨开,整扇窗户就打开了。为完成这个动作,有时候手会被玻璃割破,但要看上电影,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玻璃窗开了,里面还有一道纱窗呢。用砖头石头解决不了纱窗,我们就只能忍着疼,一下接一下地用拳头去打纱窗,直到把纱窗打破,再伸手进去拨开插销,那就大功告成了。

秘密通道打开了,但使用的时机是很有讲究的。打开通道的时候,就不能让周围来来往往的解放军发现,在窗台上操作的只能是一个人(当然是我们搭人梯把他送上去的),其他人要四下散开,不能成帮成伙聚着引起怀疑。还是等到电影开演以后,我们才重新聚到窗台底下,搭起人梯,一个个爬上窗台溜进男厕所,先上去的都记着伸手拉后面的,遵循着“一个都不能少”的原则,从没有先上去了就不管下面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情出现。

等进了男厕所,我们再每隔一分钟两分钟出去一个人,进到礼堂里就自己找地方悄悄坐下,尽量不坐在一起。反正每次放电影都没那么多首长,前排的空位子有得是。只要我们保持安静和分散,一般都不会引起礼堂里观众的注意。

在这里看到的电影,基本上是没有可能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多是些跟现代战争有关的记录片。如《为苏联服务》( 苏军1967年以中国为假想敌的第聂伯河大演习)、《人民的忠实的儿子》(介绍苏联战略火箭军情况)、《恐怖的和平》(介绍美国战略空军情况)等等,看得我们惊心动魄同时也糊里糊涂。当然有时候也有一些故事片,象有名的日本电影《日本海大海战》、《山本五十六》、《啊!海军!》,苏联的系列战争片《解放》等等。总之,给我军高级领导做参考的许多电影,想不到都让我们这帮小孩给看了。

但我们这样看电影,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有时候电影放了一半,礼堂里的工作人员会发现,有小孩混进来了。于是电影暂停,开灯清场——把我们一一捉拿给轰出去。而我们则一个个会伪装老实,乖乖地被军人们赶出来。等我们出了礼堂,他们就不管了,谁有那功夫去处理我们啊?于是我们就会又溜到男厕所的窗下,等礼堂里的灯关了,电影继续放映了,我们就会把经秘密通道进入礼堂的程序再重复一次。最严重的一次,是一场电影被我们闹得停下来了三次。连轰我们出来的军人们都奇怪:怎么每次都是这几个小孩?而更令我们奇怪的是,这些军人们从来没问过,你们是从哪儿进来的?

终于有一天,我们的秘密通道还是暴露了,男厕所的窗户,被厚实的木板牢牢地钉死了!但是,我们对电影的热爱却从未因此而有丝毫的减退。男厕所不行了,不是还有女厕所么?为了看电影,我们那里还顾得到什么道德廉耻?于是女厕所的窗户,也被我们用同样的手法给打开了,新的秘密通道又有了!或许是由于这样的会议和电影场合,极少有女性参与的缘故吧,我们在那段时间里多次进出女厕所,从没有遇到过尴尬的场面。

等到女厕所的窗户也被钉死的时候,我们用这种特殊方式看电影的行为,已持续了一年多,这段时间,正是军队高级机关放映“内部电影”的高潮时期。

那些给我们带来无穷新奇感受的“内部电影”,在后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看到过了。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6:54

杏仁茶

71年左右,我们那个院整个单位缩编,搬迁进了城,各家陆陆续续离开了这个给我们的童年留下了无数美好记忆的地方。

随着干部的调走,院里的孩子们有的随父母去了别的单位或者外地,大一些的都去当兵或插队了,留下的也逐渐随着家里搬进城去了。小孩的人数一下子少了很多,再没有当初动辄聚集几十上百小孩一起游戏的场面了。到了最后,还有几户人家尚未搬走,小孩就剩下了三个:周申申(小名老七),韩立克(外号“糖饼”)和我!

大的走了,小的也走了,男孩走了,女孩也走了,偏偏就剩下我们三个!都是男孩,老七最大,我居中,“糖饼”最小,年龄都是相差半岁,真是奇怪!

偌大的院子,一下子变得非常空旷,我们所熟悉的那种成群孩子一起玩耍游戏的场面,已经不存在了。可即便就剩下我们三人,那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习惯却是永远去不掉的,我们还是不愿意和家人在一起,而是尽一切可能和伙伴在一起,虽然这时候只有我们三个人了。每天放学后,我们就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有事儿没事儿都要聚在一起。尽管这时我们是在三个不同的学校。

聚在一起干什么呢?仍旧是满院里到处乱窜,四处寻找可以让我们觉得刺激的事情。但是,这时候整个院里的人已经很少了,食堂和卫生所也都搬走了,大量的房子都是空空如也,能令我们感到新奇刺激的事情,已经没什么了。

我们三个这时经常干的,就是这么几件事:先跑到俱乐部去打一会儿乒乓球(乒乓球台还在),也打不了多一会儿,因为我们对这种运动的兴趣不大;然后一起到翠微路商场去转两圈儿,老七经常要把他们家的一些料子衣服拿到那里的干洗店去(他父亲在海军工作过,有许多出海时穿的毛料军装),我和“糖饼”就经常陪他一起去。干洗店那些服务员大妈都认识他,每次我们一进门,她们就说:“周申申来了!”可见老七早把他家的这项业务承包了。

除此之外,我们也没太多的活动,往往是各自用仅有的一点点零用钱买点零食之类的,再看看商场的热闹,仅此而已。更多时候,我们还是跑回院里去,一起到“糖饼”家里去折腾。

“糖饼”的父亲去外地“支左”了,母亲天天上班很晚才回来,哥哥们都当兵走了,家里空空荡荡的。我们在他家,一会儿钻到桌子底下,一会儿钻到床底下,反正是没事儿找事儿,不知该干些什么才好。

折腾累了,三个人就坐下来,一边吃着一同买来的零食,一边聊天儿。老七比我们大,看的书多一些,就给我们讲他看过的《一千零一夜》之类的故事。他讲故事时很投入,非常反感我和“糖饼”不注意听他讲。可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我总是忍不住要发笑,一笑起来就止不住,结果就把他的故事打断了。每当这时,老七就会很愤怒地去责骂“糖饼”,他总以为是“糖饼”在有意引我发笑,故意破坏他绘声绘色的讲述。“糖饼”从小就是幼儿园出了名的淘气大王,所以替其他小孩背黑锅的时候就特别多,在大人那里是如此,在我们中间也是如此。老七一责骂,“糖饼”就会立即做出一副极为无辜的滑稽表情来,更引得我大笑不止,弄得老七无可奈何……

这天,我们仨又是一起去了翠微路商场,和老七一起去了干洗店之后,还是各自把零用钱凑起来去买零食。这次我们发现,柜台里多了一种新鲜物品:纸袋包装的杏仁茶!那时候这类冲泡的饮品很少见,一般就是麦乳精之类的。见到了新鲜的饮品,我们很高兴,一人买了一袋,再加上一些花生仁之类的小零食,三人兴高采烈地满载而归。

回来后我们还是一起到了“糖饼”家,三人还是照旧边吃零食边聊天儿,轮流讲着自己看来的各种故事……等到后来零食快吃完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有杏仁茶呢

我刚刚说了一句:“咱们泡杏仁茶吧!”,就见老七和“糖饼”这俩家伙“嗖”地一下,宛如离弦之箭,没等我反应过来,就都冲到厨房里去了!这是为什么呢?

“糖饼”的母亲,每天上班前,都要烧好两暖瓶热水放在家里,以便她的淘气儿子玩渴了有水喝。厨房里还放着两只特大号的搪瓷茶缸,这都是做母亲的给儿子预备下的。现在老七和“糖饼”两人急着冲进厨房,原来他们俩是要抢大茶缸!茶缸只有两只,人可是有三个,不能一人用一只同样的茶缸。大茶缸水装得多,能泡一大缸子杏仁茶啊,原来这俩家伙不约而同都是要占这个便宜啊!

他们俩动作快,我就只能拿一个普通的陶瓷茶杯来泡杏仁茶了。他们俩抢到大茶缸,兴奋不已,抓起暖瓶来就“咕咚咕咚”一人倒满了一大茶缸热水。可是谁都没想到啊,每袋杏仁茶就那么一点,放到这一大缸子热水中,根本就成了“泥牛入海无消息”,在一大缸子热水中全然淡而无味啦!反而是我的小茶杯,装的水不多,冲出来的杏仁茶粘稠适中,味道正宗!

滋滋有味地品尝了正宗的杏仁茶,看着这俩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家伙,一人捧着一大缸淡而无味的热水,满脸沮丧和尴尬的表情,我笑得满地打滚儿(“糖饼”家的地被我滚的十分干净!)。最后,我故作大方地允许他俩也品尝一下我的正宗杏仁茶,所要付出的代价是:被我指着鼻子反复讥笑了一下午!

直到今天,我们见面时,这件事还会被我用来讥笑他们俩!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9:06

我家的猫

70年代初,我们家搬到了城里,住进了老式的四合院。这个四合院是清末民初的建筑,很有些年头了。象这样的北京老房子,通常都会有老百姓称为四大“家神”的动物出没,就是老鼠、青蛇、刺猬和黄鼠狼。这个老房子里,就有我们在郊区楼房中很少见到的老鼠。

父亲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对这类“家神”是深恶痛绝的。为了消灭这些令人厌恶的老鼠,他命令母亲养猫——从前他是不允许家里养任何动物的。

我从同学家里要来了一只小母猫,毛色就是北京人说的“火烧烂棉絮”的那种,黑色中夹杂着散乱的黄色。后来我看过些资料,才知道这种猫有美国猫的血统,当时可并不知道她有这么高贵的出身。

小猫进了家,对她的工作非常称职,不时就抓个老鼠给我们看。她长得很快,不久就成了一只仪态万方的猫贵妇。到了第二年春天,引得周围无数的猫每天晚上在我家房上房下流连忘返,爱情小夜曲大合唱不到天明绝不休止。贵妇棉絮很快就怀孕了,接着就是她自己找地方哺育下一代,一切都不用我们操心。

小猫在我家房杂物的房间里出生了,用种种含义复杂的叫声宣告他们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可是我们看不见他们,都隐藏在各种杂物形成的隐秘角落了,只有棉絮夫人知道他们在哪里。过了一两个星期,小猫就不时地从各个角落里露一小脸儿给你看,一共有四只。再接下去小猫就不怕人了,每天纷纷出动,登高爬树窜房越脊操练武艺。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又有新的爱情小夜曲响起了。

小猫们年复一年以几何级数在我们家增长。最初几次棉絮夫人生小猫的时候,我们还很新奇,还想着给她准备个窝,增加点营养,给新生小猫洗个澡什么的。后来小猫越来越多,可就照管不过来了,这玩意儿繁殖的也太快了!我曾经注意过一次,从我家房杂物的那间小房子里,一次能走出大大小小十六只猫!那些年,我们全家所有人跟别人接触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问题就是:“你家要猫么?”

猫一多,吃就了问题,一开始母亲还逐步增加给猫们准备的饭食,可这种增加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猫们的增加速度。最后母亲每到给猫开饭的时间,就只有我家猫族的始祖棉絮夫人有铁饭碗享受计划内供应的伙食,其他的猫,母亲就干脆全不管了。更由于猫的数量众多,家里的老鼠之类“家神”早就销声匿迹了,偶尔只有棉絮夫人还能抓到个把老鼠,叼在嘴上走来走去,向后辈们炫耀着她的武功。猫的社会内部,有着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一点也不了解的长幼之分,棉絮夫人享用她的食品时,其他的猫从来也不会上前去谋求分一杯羹。

那其他的猫吃什么呢?根本而没必要替他们担心。他们一个个早出晚归,也不知道他们都去干什么,反正周围比邻的平房对他们的行动毫无阻碍,就见他们一个个毛色光鲜日渐肥硕,反正每天他们都吃得饱饱的,从不在乎在我家有没有吃的,这里只是他们休息和玩耍的地方。

母亲从来也不给猫起名字,管棉絮夫人叫“老猫”,其他的一概都称之为“小猫”。非要特别指出一下的话,就说“黄的小猫”、“黑的小猫”什么的。由于小猫众多,血统早就分不清了,什么花色的都有,我们也很少注意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品种出现。就记得有一年,小猫中出现一只“鞭打绣球”——,绒毛很长,通身雪白,一条黑尾巴,两耳之间有一块黑斑,的确很漂亮。后来被我的一个同事拿走了。

有一次,一只黄色的小猫出了大问题。他不知是为了偷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咬住了家里房檐下用来挂东西的铁钩子,结果被那铁钩子从嘴里进去刺穿了下巴!那年月社会上也没有宠物医院,母亲看着这只小猫的惨状,实在不忍,天天指挥我们去把他捉来,给他清洗伤口,上药消炎。这成了那段时间里我家的一件大事——抢救小猫。天天上药消炎,可小猫就是不见好,伤口越来越大,感染化脓,小猫身上烧得滚烫,整天萎靡不振,连叫声都是有气无力的,尽管当过医生的母亲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小猫还是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全家人都束手无策。我说了一句,是不是给他“安乐死”?立即招致全家人的抨击,经历了半生枪林弹雨的父亲,对此持有最坚决的反对态度,说一切都要“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最后,还是把这只奄奄一息的小猫放到猫们集中的那个房间角落里,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可谁知道,几天之后奇迹出现了。没有了医疗,这只小猫不但没自生自灭,反而一天天地好起来,开始吃母亲给他准备的食物了。两周之后,这只小猫居然彻底痊愈了!细心照料,百般用药,状况是越来越坏;不理不管,反而痊愈了,这只小猫到底是神仙还是贱骨头?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9:25

划船艳遇

那年夏天,学校组织我们游园,时间是星期六上午,地点是颐和园。

上午老师领着我们登山,给我们做一些有关颐和园的讲解。我和几个平时常在一起玩的同学,谁也没心思认真听,就等着游园活动结束。好不容易等到午饭后(午饭是我们自己带的面包鸡蛋和香肠),老师宣布游园结束,所有学生可以回家啦。于是我们一声欢呼,所有人都作鸟兽散。

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想回家,我们所期盼的,就是这一下午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在颐和园里玩,这比跟着老师听讲可不知道要快乐多少倍呢。

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沿着长廊一路看画一路前行,眼看已经走到了排云殿下面的游船码头。我突发奇想,说:咱们划船吧!

大家一致叫好,谁也没去仔细想想,我们这一伙五六个半大小子们,没一个真划过船的。

大家把身上那一点点零用钱都拿了出来,租船的钱终于凑够了。码头上的服务员,也根本不在乎我们是一群小孩子,就卖给了我们船票。本来一条游船规定只能乘四个人,大概是看我们小的缘故,让我们六个人都上去了。

我们谁也没划过船。最初出了这个馊主意的我,自然就责无旁贷要操桨了。这船还真是不好划,我费尽了气力,船还是象条蛇一样,在水面上扭来扭去。

正在忙乱之中,对面突然也划过来一条船,看上去和我们一样,操桨的人也不会划,船也像蛇一样在水面上扭来扭去,船上坐着的,是与我们年纪相仿,不知是那个学校的几个女生!

眼看两船就要相撞了,我们中间一个小名叫“二弟”的男孩坐在船头,他疾言厉色对着那几个女生喝斥道:“你们让开!”

对面船头上的一个女生也毫不示弱,同样疾言厉色地喝斥道:“你们让开!”

这一下可热闹了,那年月我们这么大的孩子,男女生之间的关系都很紧张。我们船上的几个人一起愤怒起来,开口高声叫骂,对面船上的几个女生也都愤怒了,一个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与我们对骂起来!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划着船,一边还要回头帮腔儿跟着大家一起骂人,别提多费劲了!对面操桨的那个女生,想来情形也与我一样尴尬吧?

双方骂得热闹,气氛越来越紧张。可就在这时,我们这边带头叫骂的“二弟”,不知怎么的,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引得对面船上带头的那个女生,同样也笑了出来!

这一笑,两边的男女生们,突然一下都陷入了莫名其妙的静默。短短几秒钟之后,双方不约而同地都爆发出了不可抑制的大笑!

这一笑,对立一瞬间就变成了友好。两条船上的男女生一起共同努力,互相忙着指导对方如何划船。没一会儿,两条船都变得十分顺畅,安然接舷而过,最后分别时,两条船上男女生们,居然都还相互挥手告别,谁还记得几分钟前的怒目相向呢?

男女之间,就是这样地奇妙。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2:59:46

脚踢野兔

那年月每年夏天的麦收季节,各个学校都要组织学生们下乡学农劳动。对我们这些永远喜欢刺激的孩子们来说,学农劳动虽然辛苦,却也是一个接触大自然的好机会。

72年的夏天,我们学农劳动的地点,是当时昌平县的二拨子村。这个听起来很古怪的村名,历史悠久,“拨子”,是明代修建十三陵的民夫的组织单位,“二拨子”这个村名,是从明代传承至今的

这天下午,夕阳西下,快要收工了。我们班正在一片麦田里捆扎着收割下来的麦子,准备运到打麦场上去。突然一个同学惊叫一声:“兔子!”,就见一只灰色带花斑的野兔,从刚刚收割过的麦茬丛中窜了出来,飞快地向西跑去。

一霎时全班同学都激动起来,人人抛下了手中的农活,男生们个个手持镰刀,群起奋力去追赶野兔,女生们无力争先,就都跟在后面呐喊助威,整个麦田里顿时喧嚣一片。

别说,两条腿儿的,还真跑不过四条腿儿的,兔子就是比人跑得快。眼看着兔子越追越远,我们后面追的人,根本没有可能追得上。我们班还有一个组,是在这片麦地的另一边劳动,恰巧就是兔子逃走的方向。在我们责编男女声混合的呐喊喧嚣之下,他们也早被惊动了,正纷纷向兔子逃跑的方向张望。见此情形,我们这边的男女生更是一起高声大叫:“截住!截住!”

还真得相信科学。科普常识上说,兔子在高速奔跑中,两眼之间有一个多少度的盲区,会令兔子猝不及防撞到正前方的物体上,所以“守株待兔”是符合科学原理的。正因为如此,就见那个野兔在高速奔跑中,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应该是正好处于兔子正前方的视觉盲区内,就见他飞起一脚,把兔子踢得在空中翻了N个跟斗,落地时早已是有出的气儿没进的气儿了,就这样他还嫌不够,冲上去又用镰刀狠狠砸了兔子两下!

我们这时候才最后看清,做出如此壮举的,是我们班上出了名的老实孩子,外号叫“老咪”的林政洪。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3:01:11

全书内容就是这些,再加上已经在《天上的学校》里刊登过的跳水那一篇,前后次序有些不同。
作者: 董林    时间: 2012-7-12 15:37:07

俍兄,出版了吗?来本有你签名的哟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2 16:53:55

董林 发表于 2012-7-12 15:37
俍兄,出版了吗?来本有你签名的哟

其实去年你我在北京见面的时候,这书已经脱稿了。到现在还没出版,因为是一整套丛书,时间跨度从二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我写的是六十到七十年代中的一部分),结果涉及到了若干历史问题,审查没通过,出版社原先的合同是今年上半年出,结果等来的是解除合同。现在出版人正在联系新的出版社,还是要出,但具体时间还不知道。
我打听了一下,我写的这些没啥问题,关键是一个六十年代出生女孩写了随母亲去五七干校的事儿,而她母亲是与胡耀邦在一个干校,这就卡壳了。


作者: 董林    时间: 2012-7-12 16:58:41

哎,等你的好消息。上次没能好好聚聚,来京一定告诉我。
作者: 马小卫    时间: 2012-7-12 19:33:37

喜欢看写的真实的,再现那个年代的故事。
作者: 林伟    时间: 2012-7-12 21:42:41

刘俍兄的文章带我们回到快乐童年!
作者: 穆小芒    时间: 2012-7-13 16:00:22

刘俍 发表于 2012-7-12 16:53
其实去年你我在北京见面的时候,这书已经脱稿了。到现在还没出版,因为是一整套丛书,时间跨度从二十年代 ...

刘俍:你好!
      拜读了!很真实、很有价值的故事。五、六十年代最可贵的品质之一就是真实。
      如果送审被“毙”,估计其它出版社也很难再接手。我那本书也是被审了年余,才算过关。可以试试香港的出版社。没审查,给钱就行。现在码格子的都是倒贴啊!哈哈!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3 16:32:40

穆小芒 发表于 2012-7-13 16:00
刘俍:你好!
      拜读了!很真实、很有价值的故事。五、六十年代最可贵的品质之一就是真实。
       ...

多谢夸奖!
此套丛书是以四川教育口名义出的一套配画儿童读物,组稿人是我的好友,一切出版事宜我都交给她了,所以最后出与不出,我都只能听组稿人的。
这年月是商品社会,吃文字饭的属于饥寒交迫一族。


作者: 董林    时间: 2012-7-13 19:26:10

其实提前预定,还是可以收本的。
作者: 宋协民    时间: 2012-7-13 21:58:15

读起来很有意思。什么时候有书?
作者: 史晓帆    时间: 2012-7-14 23:57:08

           谢谢。慢慢拜读。
作者: 鲍海廷    时间: 2012-7-16 09:29:59

认真看完,没想到你的记忆力那么好!真是十分佩服。儿时的故事写得非常生动,让我也产生了写作冲动。
作者: 徐振弟    时间: 2012-7-16 21:30:34

本帖最后由 徐振弟 于 2012-7-16 21:33 编辑
刘俍 发表于 2012-7-12 12:33
公主坟

公主坟,这是北京人都熟知的一个地名。我从出生到十四岁,一直生活在北京复兴路29号院,这里就属 ...


感谢刘俍的回忆记录,使我也想起当年开挖公主坟时引起的轰动。好在当时那一带的居民还不像现在这样多,也没有护栏板遮挡,我也得以看到一些出土的物件,记得最清楚的是看到一堆黄颜色的衣服,以为就是那位公主的陪葬。如果一号线是现在建,用地循式挖掘,而不是露天开挖,当年很壮观的公主坟茔还可得以保留,地铁隧道可能正好就从可怜的坟中穿过,乘客每每乘坐地铁都会从车窗中看到棺材和骷髅,如同每日都游一次某主题公园了。
作者: 左惠珍    时间: 2012-7-16 21:46:48

想起刘俍的样子,首先就想到国防绿。
作者: 林伟    时间: 2012-7-19 13:05:52

刘俍兄:书名叫《皇城根儿下的国防绿》好不好?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7-19 15:55:58

林伟 发表于 2012-7-19 13:05
刘俍兄:书名叫《皇城根儿下的国防绿》好不好?

林伟,这个书名是出版人来定,我自己没有特别的意见。
其实我觉得用国防绿这个词不是很贴切,因为国防绿其实是69年才有的,而我所写的内容,相当部分是69年之前的事情。
再者了,我虽然后来是住在皇城根儿脚下,但这书中的故事,绝大部分是发生在郊区。


作者: 刘俍    时间: 2012-9-18 19:41:08

刚刚从出版人那里得到新的消息:此书明年春节前有望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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