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吃

以前的杂货铺是一个好地方。什么东西都有，都不要几个钱，一把铝丝编的笊篱，三毛五。炊帚分马连根的和竹的两种，竹的结实，但是使着硬，刮锅底的声音也不好听，马连根的软和，但是使不了半年就得换。现在觉着开杂货铺的比余秋雨有学问，什么都知道。

有XIANSHI锅。锅面好像一个和尚脑袋顶，生铁的，周遭有沿儿，好像法式的盘子。把棒子面和上少量白面，加水，调成糊状，发了，使碱。那时候不知道糖精不好，用一点糖精。用猪皮在锅上抹一下，?一勺糊，摊在锅上。盖盖儿，好像不用翻个儿。XIANSHI锅有一个生铁的盖，和锅成一体，厚重，严丝合缝，盖上去以后很烫。现在看来，上下都有热度，和烤箱是一个意思。

XIANSHI是一个发面厚饼，暄腾，现做现吃，好吃。

不敢老摊XIANSHI吃，一个月吃这么几次，粮食就不够吃了。

晓敏批评了。

我也是找不着地方了。不行的话，转个弯儿，跟旅游连上。

旅游不过是换一种心境。去的地方多了，地方已经不是唯一目的。当年登上鬼见愁，就是胜利，不言其他。如今跟谁一起呀，遇见什么人呀，吃什么呀…… 聚合成了旅游内容。可能是一样都不能少。我们这样的，少什么都没有关系，就是不能和不投机的人在一起。

这几年去了几次日本。

这和旅游连上了。

日本人和中国人很不同，吃到什么好吃的了，很端庄的日本女人会突然双手抱头，两臂遮脸，左右剧烈摇摆，痛苦地呼喊。

就是因为吃到好吃的了。

要是娶个日本老婆，三思而行，需要适应。

日本人吃得不错，也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单调。东京大商场的地下食品超市堪比法国很好的食品商场。

那么，我们问日本人，你们日常生活中的珍贵食物是什么？

他们说，是海参的内脏。

而且，表情语言是：您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有银曰：吃出健康来！所以，吃与康体很有关系。
不是“傻”吃一个点儿，而是“论”吃，这就有学问在里头了。
日本银喜欢海鲜的内脏，并不奇怪，心肝肚儿的还就是香。俺当年在北大荒老屯里，就接受再教育“忘了爹、忘了娘、忘不了狗鱼肠！”可能是太急于表现与贫下中农的亲近，吃得多了点儿，猛了点儿，把领导都忘了。结果很悲催。
入秋之后捞上来的鱼，把胆拿掉，肚肠啥的都留着，炖出来那叫一个香……唉，啥都忘啦！就是……

穆社春节好。
吃鱼吃鱼内脏，而且特别要吃鱼内脏，这是大学问。记下。
想象这什么鱼吧，热腾腾地香，却是香在鱼鳔鱼肠子上头，点睛的意思，别是一番滋味。
可惜，如今在漫天阴霾之中，鱼肠子的美好不在，只能闻其历史之声了，太史公曰。
虽如此，这个学问还得记下来，我们总怀着希望么。再有，我们始终没有忘记，我们有责任给后人传递比较完整的信息。
冰箱里有海参，还没有收拾，不知哪里的。海产品，污染应该少一些，揪出一根，生吞了，咂摸咂摸，倒也没有特别不好。
春天来了，一切重新开始。

刘总编蛇年吉祥！
俺们比较老冒儿，对吃的标准只有一个：能吃的和不能吃的。而绝非好坏之分，就像小时候看电影，出来个人就问“好人坏人！”过于简单，也含有歧视。
一个冬天，有位知青探亲回家，临行前买了十来条大鲫鱼（俺们那会儿的“大鲫鱼”必须是1斤上下的），请我帮着收拾好，用盐稍微腌腌，怕乘几天几夜的火车再臭了。
俺们祝银为乐的品质走到哪嘎达，就带到那嘎达啊！三下五除儿，搞掂！
那鱼肠子俺就留下了。当天晚上，等宿舍的哥们儿们都回来了，他们那儿打三家儿，我就开始炖鱼肠子。一把盐、一小捆山花椒、两勺白糖、半两60度的北大荒酒。不一会儿，满屋子那个香啊！把左邻右舍招过来好几个。
等炖好了，掀开锅盖（即脸盆），那一层油汪汪，欧米咖1到好几百，随便怎么说吧。
这锅“红烧鱼肠”过了多少年，还让弟兄们念念不忘。

“红烧鱼肠”。

这样的菜如今也许只有神秘的私家菜才能有。一个僻静的院落，没有牌号，门启开处，几个彬彬有礼的黑衣彪型大汉，然后，再飘出几个婀娜妇女，然后再怎么怎么一番，终于有了这么一口。

自己觉得尊贵，其实太让穆社一类人看不起。

以后见了谁先得打听，不知道大锅炖的“红烧鱼肠”的，就不跟他正经说话。

这么样，想着，吃不着，也许可能才是吃的品味。

这个品味小时候有过太多。马上能想起一个那个时代的遗憾。

听说过“煮皮带”么？

那当然不止是听说过，我们的信仰，我们的圣经里头，就包含有“煮皮带”。过草地，野菜充饥稀松平常事，最后的精彩，是吃皮带。饿得实在是在没办法了，下狠心，吃皮带。

孩子们想，牛皮，好吃呀，有那么不容易么？牛肉是回民特供，我们一年也未必能吃上一次牛肉啊？楼上一家军人转业，有武装带，正经牛皮。我们和那家的孩子商量，一个漫长的磋商和交易，多方会谈，但是我们成功了。

剪下一段，煮，煮干了两锅水，皮带还是皮带。

我们一直迷惑。

在很长的时间里，每次淘汰皮带，我总是不舍得扔真皮的。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