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鲍海廷 于 2012-11-2 09:29 编辑
我在文革那些事:破四旧和纠察队
文革初起,学校的领导已被轰下台了,红卫兵总部安排我们班红卫兵占领“校长办公室”,掌管学校的大印。校长办公室是个套间,一共有三个房间,我们白天都在这,甚至晚上有时也就在沙发上睡。当时学校的其他机构还没完全瘫痪,一些处、室的负责人有什么事都来找我。记得班里有两个工人家庭出身的同学,家里生活比较困难。一天,他们俩找我,谈起学校的阶级路线,说给他们生活补助太少,每月只有4元。(当时教育部有规定,对困难学生可以补助4至7元)我当时拿出一张便条就写给了学校的财务处,要求给他俩人改为补助7元,落款写的是我的名字。他们半信半疑地去了。不到半小时,只见他俩兴冲冲地回来告诉我,钱领到了!那是我第一次行使“权力”,也是第一次体会到红卫兵的力量。 8月初,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发布了关于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决定(简称《十六条》),明确提出了破“四旧”,并提出“破四旧”、“立四新”是文革的重要目标。“八.一八”林彪讲话中也说:“我们要大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要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我们要扫除一切害人虫,搬掉一切绊脚石!”之后不久,北京就开始出现红卫兵上街破四旧,到地、富、反、坏、右家里抄家。 破四旧是指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具体什么是四旧,红卫兵也没有明确标准,反正一切外来的和古代的文化都成为扫荡目标。红卫兵高呼“造反有理”的口号,走出校园,冲向社会,在全北京掀起了“砸烂旧世界”的高潮。 最初的破四旧主要是给一些带有“封、资、修”内容的街道、商场、医院等公共场所的名称。比较典型的有东直门的扬威路改名。 8月24日,首都红卫兵组织了40万人的大会,将原苏联驻华大使馆前的“扬威路”改名为“反修路”。我校红卫兵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并接受任务,书写四种语言的反修标语和横幅,张贴用俄语书写的新路名。那天苏联大使馆周围人山人海,我曾爬上大使馆大铁栅栏门和电线杆上贴标语。 当时我校红卫兵破“四旧”的主要行动就是给属于“四旧”的店铺改名字。 记得我曾带着几个人到前门大栅栏,见到认为是“四旧”的店铺名字就给它改了,将事先在学校写好名字贴上去。大栅栏著名老字号瑞蚨祥绸布店就被我改成了“东方红”绸布店。我们把店里的经理叫出来,告诉他不许再使用旧名称。前门外大街有家小吃店是我改成“立新”店,文革后,我曾路过那,看到此店后来一直沿用此名,而瑞蚨祥则在不久后将我改的名字弃之不用了。 破“四旧”除了“改名”,还包括:砸霓虹灯,剪长发,剪长辫子,剪烫过的头发,剪小裤脚管,剪漂亮的裙子,烧戏装、道具,毁文物,抄家,打“地、富、反、坏、右”分子,斗争民主人士,等等。 我曾和一帮红卫兵骑着车在八一湖边转,发现一小伙子留着背头,穿瘦腿裤,这在当时的标准就是属于流氓,当然就是“四旧”,我们不由分说,上去就打,用剪子立马将裤子剪开,打得他跌进湖里。 如果说四旧,我们学校本身就够旧,学校的校址原是北平女子师范大学,是民国期间的建筑物,特别是校园里的那座图书馆,里面藏书万卷,中、外、古、今什么书都有,甚至还有解放前的报纸,有很多历史珍贵资料,然而破四旧居然没有伤及到它(但后来它遭到逍遥派学生的疯狂偷盗)。 不久,破四旧蔓延全国,并对所谓的地富反坏右开始了大规模的抄家行动,不知有多少珍贵字画、古董在火堆中消失。 我参加了几次抄家,和谁去的和具体地点已经记不得了。 有一次在在珠市口附近,抄出来的东西扔在大街上满地都是。我们只将抄出来的所谓反动的、封资修的东西拿走,其他物品并不拿。记得在那家抄出了解放前的地契和大量人民币。我们把钱用报纸包好(估计有上万元),由一帮附近孩子带着送派出所,我跟着走了一半路,觉得派出所太远,就将那一大包钱让那帮孩子(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学生)送派出所,我们就返回了。至于后来那包钱的下落,是否真的送到派出所,派出所又将如何处理,我们谁也没再想。但我认为,文革初期,人们还是比较单纯,革命热情是真真切切,还没有人会贪图钱财,也不敢做那样的事。 还有一次好像是在宽街一带,是个小院,主人是个老太太,家里古香古色,书香门第。抄什么不记得了,但打那老人印象极深。红卫兵让那老人跪在院子里,用武装带抽打他。武装带上的金属头将老人的头打破,鲜血顺着老人的头往下流,滴在地上。他不说话,也没求饶,就那么跪着,一动不动。大家说他顽固,有个红卫兵看见院子角落有个装有煤渣的簸箕,随手拿过来将煤渣倒在老人流着血的伤口上。我的心“咯噔”一下,收得紧紧的,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看不下去了,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红卫兵抄家抄出来“封、资、修”的东西都集中送到北京几个地方,比如体育馆、展览馆、清真寺这类地方。我曾去过好像是工人体育馆,记得看到从梅兰芳家抄来的东西,特别多,有一大堆,一个带有三脚架的高级照相机非常醒目,是被当作奢侈品抄来的。 红卫兵的做法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反而人民日报8月23日发表社论,题目是《好得很》,为红卫兵的行动推波助澜。社论指出:“许多地方的名称、商店的字号,服务行业的不少陈规陋习,仍然散发着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毒化着人们的灵魂。广大革命群众,对这些实在不能再容忍了!”“千千万万‘红卫兵’举起了铁扫帚,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把这些代表着剥削阶级思想的许多名称和风俗习惯,来了个大扫除。”8月29日,人民日报又发表社论《向我们的红卫兵致敬!》说:“红卫兵上阵以来,时间并不久,但是,他们真正地把整个社会震动了,把旧世界震动了。他们的斗争锋芒,所向披靡。一切剥削阶级的旧风俗、旧习惯,都象垃圾一样,被他们扫地出门。一切藏在暗角里的老寄生虫,都逃不出红卫兵锐利的眼睛。这些吸血虫,这些人民的仇敌,正在一个一个地被红卫兵揪了出来。他们隐藏的金银财宝,被红卫兵拿出来展览了。他们隐藏的各种变天帐,各种杀人武器,也被红卫兵拿出来示众了。这是我们红卫兵的功勋。” 1966年的8、9月间,所谓的“地、富、反、坏、右分子”遭遇了灭顶之灾,除被抄家、批斗、打杀外,很多家庭都被赶出了北京。文革后,看到统计,北京市被轰回原籍的一共85198人,被抄家的有33695户。 破四旧后来出现了混乱,社会秩序遭到很大破坏,基层政府和公检法也失去了权威,红卫兵成了当时最正确的代表。但北京市红卫兵没有统一组织,基本是各校各自活动或部分学校联合行动,也出现了一些混乱现象。北京市委根据中央领导讲话精神,要求红卫兵组建纠察队,加强组织纪律性,及时纠正破四旧中的混乱现象。这样做一是可以使北京市委乃至中央能够控制红卫兵运动,二是让红卫兵学会自己管理自己,也约束一些过激的行为。 8月下旬, 首先在西城区成立纠察队,简称“西纠”。很快东城、海淀相继成立红卫兵纠察队,简称“东纠”、“海纠”。 随后又成立了“宣纠”,主要由外语附中、师大一附中和育才中学等校红卫兵组成。我就参加了宣纠。 纠察队受到中央领导的支持,国务院还为纠察队提供房屋、电话、交通工具呢!好像袖章是北京市委发的。纠察队是红卫兵中的一小部分人,有权制止和纠正红卫兵中的过激和错误行为。我们曾上街散发各种“通令”,检查风纪,协助市政府组织外地红卫兵参加毛主席的接见。 纠察队发出过好几次“通令”,具体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但大多是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查抄国家机关、随便戒严,拦截军车,随便打人,要求红卫兵加强纪律,防止坏人乘机捣乱破坏等。纠察队当时曾成功地制止了查抄宋庆龄、何香凝、郭沫若、傅作义、张治中等著名民主人士的家。 8月31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乘敞蓬汽车接见红卫兵,北京的红卫兵纠察队和解放军一起做标兵。当时,由解放军组成第一排,纠察队第二排,在广场上将外地红卫兵分割成几个方阵。所有人员都坐在地上,方阵之间留有毛主席检阅汽车通过的路。但当毛主席汽车开过来的时候,群众的秩序就变得混乱了,坐在地上的红卫兵为了清楚地看看毛主席都站立起来,我们无法有效阻止他们,只好手挽手死扛着后面压来的人群,甚至一度将我们挤到毛主席汽车边上,情况十分危急。这是我参加“宣纠”后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一直认为文革中成立纠察队是应该的,也曾起到过积极作用,但后来失控,出现的问题也十分严重。大家大概只对 “西纠”印象深刻,主要是“西纠”私设审讯室,残酷毒打和迫害了一些人,变成“西厂”、”东厂”式的恐怖组织。“宣纠”成立晚,影响不大,也没有什么打人“劣迹”,和“西纠”不可同日而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