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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红心》的情缘
我一位医院的同事,也是好朋友和曾经的邻居,的老公是某出版社的编辑,说好送一本《黑土红心》给他看,我俩都退休了,因此约好碰头地点在我们一位朋友的发廊,送书、聊天、顺便洗洗头。发廊老板娘是陕西人,70后,多年老朋友了,看到书很喜欢,让我也送她一本,盛情难却,于是再去洗头时也送了她一本。
一天,小杨(老板娘),给我电话,说有位公安局的老朋友在她那儿看到了书,要求和我认识,并想请作者一起吃饭,聊聊,因为他们也在北大荒待过,看了书十分激动。我说,那先电话联系吧----
周三的晚上接到了电话,是位女士,说他们也曾是北大荒知青,希望和我及作者认识,在一起说说北大荒和这本书,不管怎样先见个面也好。我告诉他们,作者远在澳洲,不过我很高兴和他们认识,只是这个周四到周日我都要上班。但周四下午我可以有些空----,他们一听,马上说,那明天我们就去医院找你!
第二天,周四下午,刚上班就接到电话,说他们已到医院,虽从未谋面,但在门诊大厅的人群中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们,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把他们领进我的诊室,一坐下我们就聊开了---;
老头儿姓李,北京人,是原老高二的,初中时在师大附中读书,他说,那会儿上学时常从我们外附的大门口过(瞧,越说越近乎了!)高中他去了101中学;68年6月底(比我们晚了几天)到了北大荒八五三农场四分场。他夫人姓刘,上海知青,他俩在北大荒成的家,女儿也是在北大荒出生的-----。
谈到书和北大荒,老李越说越兴奋,他说,看到“小镰刀打败康拜因”和“冰水中收割”深有感触,72年大涝,他们青年排在水淹的麦地里整整干了28天,许多人的脚都泡烂了,晚上抹点儿药,第二天接着干,他的脚就是在北大荒冻坏的----。
老李说,他也写了一些有关北大荒的文章,我问能不能发给我看看,他欣然答应;虽然谈兴正浓,为不影响我工作,他们准备告辞,我请同事帮我们照了两张照片,也送了他们一本《黑土红心》,大家互留了邮箱地址,相约有空继续聊。
老李没有爽约,真给我发来了他的两篇文章:《茅楼》和《宋拐子》,我觉得写得挺有意思,经老李同意,贴上来与大家共赏——
北大荒杂记之三:
茅楼
老李03-01-09
茅楼,这是东北称呼,书面通称“厕所”。你可以小看我的这篇杂记,但不要小看厕所。为了探讨研究规划它,还专门开过大型高规格的国际会议哩。
当今的一个热门视角是文化,如茶文化、酒文化、饮食文化、民居文化、等等。但是似乎探讨厕所文化的人不多。零星所见,也仅限于披露厕所的涂鸦“文化”,不入流。
近来兴起搞“星级厕所”,报纸上有时也辟出版面,展示其华贵、优美 、雅致的一面。如果这种星级厕所在咱们的城市乡村星罗棋布,真是小康社会了,我们这把年纪,也许还能等到这日子。但是到了那一天,厕所的特色以至文化内涵将会打些折扣。为什么?因为厕所从建筑到使用,都是因地因人而异,以不同的特色反映着不同的文化和经济。
比如说,先看上海。1975年底我到上海相亲,未来的岳父陪我逛街。我在北大荒连队被冻了腿脚,小便来得急,上街就要找厕所,可转了几条街也没有找到。其实是我有眼不识金香玉。我向未来的岳父求助,他向眼前的弄堂一指,说里面的墙角就是。我过去一看,墙角一条两米长的地沟,紧挨着一个齐腰高的水池,水池的龙头哗哗流水,一位三四十岁的大嫂在水下洗菜。水沟旁边,两位妙龄少女在打羽毛球,动作优美。难道这条水沟就是厕所?这种水沟我早已多次见到。我疑惑地回头望望未来岳父,他扬扬手,做肯定状。好在我是见过世面跑过江湖的爷们,心想上海人想必如此办理,上海人能办到的,我北大荒人也能办到。旁边有人怕什么,她不害怕,我不吃亏,OK!于是我雄赳赳气昂昂跨上去,也哗哗地放起水来。旁边身后,菜照洗,球照打。我庆幸当初没有掉头跑掉,那岂不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忧之嘛,自己受罪,活该!这是上海的(男)厕所,好像现在已经失去这个特色了,可惜。
再看浙江。浙江的厕所没有体验过,是听长辈讲的。浙江的农村多水田,田间的路很窄,路边不多远就埋几口大缸,缸口与地平。缸里是粪尿,积肥用的。抗战后期长辈的部队去打天目山,夜间行军,人悃天黑路窄地滑,失足进缸的事时有发生。一次,一位女同志进了缸,她个子矮,粪尿没到下巴,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救上来,没有条件也没有时间洗换,就臭了一路。这种大缸,上面横一条毛竹,高一点的地方再横一条毛竹,周围用竹蓆遮挡一下,就是厕所 。其特色不在于简陋,而在于男女共用。而且不是轮流用,是同时用。常见这样的场景:一位男士上来如厕,脚踩下面的竹竿,手扶上面的竹竿,吭哧吭哧使劲。当此时,又有一位女士上来,男士就在竹竿上向一边挪挪,让出点地方,女士踩上竹竿,解衣下蹲,也来使劲。缓过这口气,二人还要聊聊天,问问收成、伢子,说说张家长李家短。好一派田园农家乐融融。
再看河北。这是我亲历过的。1958年,我在河北沧州纪晓岚的老家住过半年。农家小院的角落,会有一座厕所,秫秸围起来,黄土地上挖一个方形的坑,坑上并排盖两块青石板。第一个特点是,青石板中间留的缝隙很窄,在中间各凿小小的半圆,两块石板对起来,成为约6 - 7厘米的圆洞。因为盖得比较严密,所以坑中的味道很少散出来。但是这给如厕的人出了道难题:没有一番功夫在身,难以准确地将排泄物对准那个圆洞。所以我很佩服厕所的主人。第二个特点,如厕的时候总会有不速之客来访,就是猪。它或它们闻到味儿就来,直奔如厕者的下面,想在排泄物还没有进洞之前先尝为快。这些家伙哼哼唧唧,不管不顾,颇难对付。所以,如厕之前一定要准备好一枝棍子在手,如厕时要同时挥舞吆喝。所以在那里如厕是一桩辛苦而热闹的运动。第三个特点(以下女士和有心理障碍者不宜),是揩屁股的工具。其一,是树叶或秫秸秆 一般是一次性使用。其二,是土坷垃。我第一次上厕所就发现茅坑边上有几块土坷垃,特别之处是四面都有黑褐色的可疑物质,后来才知道是揩屁股用的,而且是多次反复使用,所以四面着色。其三,是在完事以后一声呼唤,那只心爱的大土狗就来了,技术娴熟地替你舔干净。这是最干净最温柔的方式。不能让猪来帮忙,它太缺少理智。使用这些工具,盖因当地当时很穷,连报纸都没有,遑论手纸。
举凡厕所特色,还有很多可以交流,读者可能也有更多彩的见识,这里不再列举了。话归本题吧,谈谈咱北大荒的、咱农场的、咱队的厕所——茅楼。
咱们在北大荒的那个时代,没有楼房可住,更没有室内卫生间,所以每家都会有个茅楼,立在各家柴院的一角,格局有点像纪晓岚家乡。我们是“单干户”,用公共茅楼。记得咱们连主要有两所公共茅楼,北边的离小学校不太远,我有一篇回忆刚到“良种队”就遇到尴尬事的文章,故事就发生在这座茅楼。我事隔20多年回去,居然健在,当然已经改头换面了。南边那座在老1号地边上,离我们宿舍约30米,现在这排宿舍已经改为住家,这个公共茅楼消失了。
当年,茅楼的营造材料主要是木头,木柱木梁木撑木隔板木踏板木顶板,顶板上可能有瓦。小学校那个茅楼原来是全木,咱们刚到“良种队”时已经不堪,四面透风,踏板和隔板都缺三少四,踏上去颤颤巍巍。老楚来当连长,修成砖墙,骨子里其实还是木头。这个茅楼刚改建不久,有人将排泄物弄到崭新的厕板上,老楚为此在全连大会上发了火,说:“有人说是小孩子整的,那橛子这么粗(他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小孩有这么粗的屁眼吗?”我就觉得老楚有些福尔摩斯的才华。咱宿舍前的那个茅楼则是后建的,全木结构。
从建筑学上看,茅楼最大的特点就在“楼”字上。茅楼不论大小,一定要有两层。上层供人停留如厕,或蹲或站;下层储存粪尿。别处的厕所,下面或是坑或是沟,不会是一整层。咱北大荒茅楼就场面大了,公共茅楼的下层可能是个大坑,也可能是与茅楼外面一样标高的平地,都十分宽敞。后面这种格局无法储存液态肥料,污染面积大,多见于比较荒僻之处。而上面这层则是高高在上,人的排泄物的落差,少则两三尺,多则五六米,使一下劲,要等上一会儿才能听到回音。
茅楼的营造材料和营造法式,都是为了适应北大荒寒冷的气候。茅楼的水气重,如果用砖头建,冷涨热缩,很快就酥了,所以用木材。而况当年北大荒的木材有的是,我本人就是每年冬天上完达山伐木,被我锯倒的大小树木不计其数,造孽啊。(我在北大荒留有三大孽,第一就是伐木,第二是排水烧草开荒,第三则仅对佛家来讲是造孽——杀猪,经我手大约杀了百头猪左右,将来到了阴曹八戒兄要找我算账的。)茅楼建成高高在上的楼,也是因为冬日漫长寒冷,人的排泄物落下就上冻,新的盖旧的,越堆越高,结结实实,不滩不倒。繁忙的茅楼,如果不够高,不用一天就可以从坑底堆到踏板,再从踏板的洞口冒出来。往茅楼的底层看,就是一座座的粪柱高耸,有如小号的“石林”。过几天,才有积肥班的人来,用斧头砍或用镐头刨倒“石林”,搬出坑外。所以,茅楼越高越好。
冬天上茅楼如厕,常常面对从厕板洞口中高高耸出的黑黄“宝塔”,无法下蹲。无奈之下,往往就在厕板上解决,搞得厕板上遍布“地雷”。好在冬天,“地雷”如地雷般硬,却不会爆炸,随便踩。所以,如果在冬天看见有人扛着长把大斧去茅楼,不要以为是要拆楼破坏,那是有远见的老兄,先砍掉粪柱再办事。正是:层层叠叠耸出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斧头收拾去,又教新人堆上来。
夏天上茅楼,粪柱是没有的,但是对如厕者要求更高。此时大坑里的物质融化为流体,加上外面的雨水流入,成为有浓度的黑绿色汁液。办大事(古称“出恭”)的时候,排出的东西自由落体,经过几米的加速度,入水后就溅上来。溅起的汁液由某些物理定律控制,落下多高,溅起得更高,从何处落下,就一定要溅到何处……怎么办?有人如厕之前先向坑中扔一张报纸,报纸漂在上面,就不溅了。但是如果刮风,报纸扔不到位置,或被吹开,也白搭。而且咱们全连一共也没有几份报纸,还有其他多种用途,咱们小农工不是好搞到的。报纸上如果再有领导人的照片(那年代特别多),罪过就大了。怎么办?玩“杂耍”吧:办大事的时候,聚精会神,双腿保持弹性,东西一旦出门,立即大幅度辗转腾挪,让出洞口,等到“喷泉”回落,人再回位。如此反复,直到事毕。有时候排出的东西太长,或者连续不断,拖的时间久了,腾挪不及,就成了尴尬埋汰人。
茅楼的大茅坑在夏天养育大批的苍蝇,汁液的表面经常浮满了肥白的蛆虫。于是就有人特制了大号纱网去捞蛆,用来喂鸡喂鸭,是高蛋白营养饲料。
不论冬夏,如厕办大事都要速战速决。冬天太寒冷,寒风凛冽,时间长了下三路会变脆。夏天蚊子太厉害,集群进攻,见到哪里白晃晃的、哪里味道浓烈,就没命地往哪里进攻。所以办大事的时候两手还要在下面紧糊煽,糊煽的时候还要小心不要错了位置。欧阳修读书有“三上”:榻上,马上,厕上。我上学的时候读书喜欢“两上”,少了马上。到了北大荒,只剩下榻上了。
如前所述,茅楼的间壁、踏板都是木板。木板即使在北大荒也是好东西(如今更是值钱)。最起码可以当柴火。柴火在咱北大荒是财富的象征,甚至是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所以,茅楼的木板经常丢失缺少。踏板少了,有时甚至只剩下支撑踏板的横梁,那么要办事就踩在横梁上,有点浙江乡村的格调。可惜不象浙江乡村厕所还有手扶的竹竿,踩在茅楼的梁上要有些自我平衡能力 。男女茅楼之间的壁板少了,也是麻烦,只好把剩下的木板重排排,结果缝隙就大了。于是在北大荒的茅楼,男部与女部之间光线互通亦即视线互通是常见景观,人们似乎也不以为意,不过没有听说互拉家常或互借手纸的事。
八十年代初,媒体上热炒过大连的厕所住人。说的是大连建了一座新式厕所,上下两层(其实算上底下的化粪池是三层), 上层居住清洁工,十分整洁,空气清新;下层是如厕之地,由楼上的清洁工打理。厕所的设计者一时也出了名。设计者姓尤,咱八五三基建科的干部,58年定“中右分子”转业来到八五三。我在化肥厂的时候,他作为建筑监理常来巡视,就认识了。他的弟弟是北京建筑设计院的总工,设计了斯里兰卡的国会大厦,名噪一时。他说,他弟弟是向他学习的建筑。老尤在北大荒二十多年,离开以后重操旧业,首先想到设计个好厕所,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老尤把厕所建成宿舍,创意很好。我还见过把宿舍变成茅楼,也算创意。那是1972年,团部让我参加通讯报道组,采访二营的青年工作经验。时值严冬,有一天我自己到一个连队瞎转,算私访吧,来到一座单身男宿舍。宿舍大门洞开,没有门扇,里面是过道。我进过道,随便找了一个门,费了一点力气才推开。里面很暗,室温与外面一样冷,地上是垃圾、脏水的混合物,冻成一座小山。等到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看到相对两个大炕,炕上有些破洞,还有些黑乎乎的东西,显然没有烧火。炕的上头约一米多高用木板又架出一层,左右每隔约一米有立柱支撑。立柱之间是一个个小门。每边大约有四五个门。我打开其中一个门,里面有壁板相隔,形成一个小格子间,人住在里面够坐不够站,很象近年在日本兴起的“柜门式宾馆”客房。铺板上是枕头被褥,都污浊不堪,一盏小油灯挂在壁板上。正当此时,忽然听到一个小门里有动静,只见铺的板子在挪动,露出一条缝,不多久,从那个缝隙里落下哗哗的水线,又吧几吧几落下几块黑黄冒白烟的大粪。然后是手纸飘下来。那条缝被合上,一切归于平静。幸亏是严冬,没有什么味道。再看炕面,原来那些起伏不平黑乎乎的东西就是这样形成的,已经成了几座小“宝塔”。
多少年以后,我由于工作和环境的关系,经常出入高级酒店,包括国外的不少酒店。每次去,不论时间多么短,我都要探访一下酒店的厕所。大概目的有三:一是我在北大荒被冻过腿脚,尿多尿急;二是表示“到此一游”,好像孙悟空筋斗翻到五指山(其实是如来的手心)干的勾当;三是一种补偿心理,用享受高级厕所来抵消多年享用茅楼的感觉。当我站在五星级厕所的小便池前办事的时候,耳边传来轻柔飘逸的音乐,空气中飘荡着清新宜人的花香;四面墙壁上贴满有明暗花纹的瓷砖,每个小便池的上方当面还挂着或抽象或浪漫或古典的小画;瓷具洁润无暇,泛着象牙般的柔色;暗色大理石台面光滑如镜,整齐地摆放着高级洗手液、消毒毛巾等用品;水龙头闪烁着耀眼的银光或金光,水温可调,红外感应;平整大块的瓷砖或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一尘不染。洗过手,可能马上有服务生给你递上毛巾或擦手纸,你擦手的时候他也许还会给你捶捶肩背。最后,还要在热风机下吹吹手。高级厕所在办完大事后,坐在马桶上别动,还有喷温水清洗和喷热风吹干的程序,有痔疮的人尤其受用。当此时,我不由得心中感叹:安得如此豪厕千万间,广庇我老乡荒友如厕尽开颜!
我常在梦里进厕所,但是,尽管我进过无数高级厕所,却每次梦到的都是北大荒的茅楼,梦中无处下脚,感到四面透风,蹲下就要辗转腾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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