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校生活·东鳞西爪

李宪生

文革之前,附校伙食,可圈可点,营养平衡,饭香菜美。各班围桌而坐,鼓腹而食,未闻有限量也。吾辈虽幼,但正值茁壮成长之际,故尔食量如牛。记得每周总有猪肉包子一顿,馅大皮薄,一口下去,异香满室。一次,某同学曾连十个肉包子而面不改色。今附校同学多膀大腰圆,挺胸凸肚,恐与当年“共产”伙食不无关系。

文革中,“共产”伙食不再。食堂推行包伙加饭票,饭菜质量大打折扣。俗语云: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男生肚大,包伙饭菜不足果腹,故需另购馒头、窝头、稀粥。其时常用一词,曰 “增”:“增馒头”,“增窝头”,“增粥”。无奈粮食供应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师傅亦无可奈何。伙房最终不是馒头告罄,便是粥桶见底。一次,吾辈中泼皮小子欲戏弄大师傅,问曰:“大师傅增不增?”谁知大师傅却已然将诡计看破,答曰:“增窝头,不增大师傅!”

文革时,“最高指示”无处不在,曾见饭票一张,其背面以钢笔书写:“最高指示:大师傅也不是好惹的。”

苗小青,吾友也,为人诙谐有趣,吾二人尝以“魔”“鬼”互称。一日,苗兄口占打油诗一首,因印象极深,故能四十载而不忘,且遗毒甚远。为抢救民间口头文学,不使失传,权且记录在此。

×颂(诗本无名,为附庸风雅,故名之“颂”。×字不雅,隐去。

×是一只虎,不放它就努

崩倒了山海关,淹没了洞庭湖。

五千人马来抓×,一下崩倒了四千五。

剩下五百去报告,崩得鼻子耳朵眼儿里都是土。

附校迁至苏州街后,大学解放军,积极备战,据说是为抵御苏修入侵。所有班级均按部队建制,分为连、排、班。学解放军,除思想学习外,无非列队、出操、走正步、紧急集合、野营拉练。记得某日黄昏,忽哨声大作,宿舍楼中人人狼奔豕突。须臾,个头不分大小,人不分男女,均雄赳赳气昂昂,背负行囊,列队完毕。队伍出得校门,顺南墙向西,沿河疾行。途中需翻越独木桥一座。其时天色晦暗,视线不清。行至桥上,一女生双腿发软,无法前行。领队者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在老人家语录感召之下,伊终于过得桥来,与众人会师。此事如今想起依然令人心有余悸,若当日掉入河中,将如何是好?

徐建伦,吾师也,曾任五连(即吾连)连长。徐师爱“兵”如子,常与部下“打”(篮球)成一片。虽定居京城多年,却乡音无改,训话时最令人难忘之名言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大家应该五香关心,五香爱护,五香帮助。”

70年冬,附校师生倾巢而出,野营拉练至延庆。一路上,寒风凛冽,人肌骨。全体师生,自负行囊、干粮,乘“11路”汽车,夜宿晓行,那份辛苦自不待说,对男生而言,最难耐的便是饥饿。途中每人每日仅发口粮一斤,食油若干,需自己在驻地生火造饭,并烹制来日行军时所食炊饼。时吾辈体格已似成人,又日行近百里,区区一斤口粮,不敷消耗。拉练半月归来,因出多进少,人人马瘦毛长,面目黧黑,衣带皆宽,入得家来,有如饿虎归山。篮球队友杨卫国兄,天生虎背熊腰,食量过人。是日至家,家人知其忍饥挨饿十数日,遂以大碗炸酱面之。据说当日晚餐其母、等三人共进四碗,而杨兄一人则独罄十大碗,痛快淋漓之至!

小徐,体育教员也,生得一表人才,乃教工篮球队一员大将,投球精准,弹跳力强。徐师极重仪表,凡出门必以水将分头梳理得齐齐整整,即便是去操场打球也不肯节省此道工序。其时民间早已流传“小分头,二两油”之说。曾见有人调侃徐师,问:“徐师,出门前擦敷头油几两?”徐师莞尔一笑,答曰:“什么油?氢氧油!”

和平门时期,为防苏修核弹袭击,附校师生不止。造“洞”需大量三合土。何谓“三合土”?黄土、沙子、石灰三者混合体也。先将三者按比例混合,再用“蛤蟆夯”夯实,即可打造防空洞之金刚不坏之身。其时,黄土、沙子易得,而石灰难求。故校方男生数十人组成“运灰远征军”,以两轮手推车从城外调运石灰。一声令下,大军遂踏上征途。队伍首尾相去数里,似蚂蚁搬家,在车马稀疏的大街上形成独特景致。一车灰,数百斤。车夫需二人为伍,相互扶持。谁知数日推车运灰竟带来意外收获:回校后弹跳力大增,手触篮板竟然不再是难事,遂加入篮球队。

三、四年级时喜雨天上体育课,何也?皆因体育张(度良)老师为一神侃,逢雨便将吾等莘莘学子圈于室内,操其独具特色之山东口音,开讲“独眼龙王奇”之传奇。“王奇”何许人也?据张师云,王乃山东抗日游击队之一员猛将,有勇有谋,骁勇善战,神出鬼没,让小鬼子闻风丧胆。每逢雨天开讲,张师均讲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其专业程度不亚于今日之田连元;吾辈则听得屏息凝气,忘却时间。每每听到紧要关头,却铃声大作,一切精彩结尾皆须下回分解,真是扫兴得很。时至今日,四十年过去,心中尚有一事未明,却也未曾斗胆向张师请教。这未明之事便是:独眼龙王奇者,真有其人耶?抑或吃柳条拉笊篱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