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二十二 |
赴英学习杂记 |
杨芳林 |
不务正业 |
1987年秋,我获得英国文化委员会奖学金前去伦敦大学教育学院进修英语语言学,次年8月回国。伦敦大学是英国50余所大专院校的联合体,学校设备和师资条件都比较好。但说心里话,我对语言学毫无兴趣,我总觉得语言学家们故意把简单明了的东西说得复杂模糊,玄而又玄,以便独树一帜,自成一派。真让他们离开语言学,用英文独立写作或翻译一部重要作品恐怕没几个人能行。如果一个人谈论英语头头是道,而用起英语却稀松平常,这个人还有资格当学生的导师吗?我这个看法可能非常片面,但因我有了这种看法,就不愿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味同嚼蜡的语言学上。我只是上课来听听,草草完成导师布置的任务后即到图书馆读我久已向往的书籍和报刊去了。实话实说,我赴英的目的不纯,即不是去学语言学,而是去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并到英国去开开眼界。英国博物馆(British Museum)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我知道在英国学习的时间不长,而我又是什么书都想看,那样必然是蜻蜓点水,什么也学不到,所以我挑了有代表性的一些作家的书有重点地阅读,能记住更好,记不住拉倒,我相信尽可能多看书本身就是收获。我又阅读了1840年鸦片战争前后英国人如何看中国的大量文章。很快我就发觉我的英语理解力大大提高。同时我还有意识地常去附近的几家小商店和店主或雇员们闲聊,三个月后我懂得了很多伦敦土话,觉得和大学以外的世界交流起来也感到相当自如了。我这样做,虽然自己觉得收获不小,心情也很舒畅,但总觉得是不务正业。 |
马克思的脚到底磨出过沟痕没有 |
一天在英国博物馆看书,忽然记起一件事: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我们的中学和一些大学的英语课本常用一篇关于马克思刻苦学习的文章(我自己就教过),说马克思当年常去英国博物馆看书,而且似乎老坐在同一个位置,读书时喜欢左右摇晃着脚尖,时间一长,就在水泥地面上磨出了一道挺深的小沟痕。这无非想说马克思是如何为了全世界无产阶级刻苦读书做学问吧。不管此文典出何处,我一直半信半疑,几十年间我一直想着要亲眼看看这条沟痕。所以我在忽然记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请教了一位年岁较大的该馆馆员,请他指给我那道小沟痕在什么地方,让我也开开眼界,以后再教这课书就多了一点有趣的背景知识,教学效果会更好些。可是他的回答是:“我怎么从未听过这件趣闻?不管谁来此馆看书都是平等的读者,不可能总坐在某一个保留位置上。就算总坐在同一个位置,要用脚尖把水泥地面划出小沟,谈何容易。再说,很久很久以来,我们一直铺有地毯,恐怕他想划也划不成的。”我感到脸上发热,羞愧难当:虽然划沟痕这个故事并非我的杜撰,但我竟然长期对它深信不疑,并曾不止一次地向学生灌输过,我不是也应该和这故事的编造者一样受到我的学生们的耻笑吗?这里我必须说一句:马克思及马克思主义之伟大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万古长存,不需任何人吹捧。凡需人吹捧的人或著作一定不那么伟大。不用说,吹捧者的人格也就不值一评了。 |
“纸上得来终觉浅” |
光阴如箭,很快就到了1988年5月,海风习习,碧空如洗,太阳暖洋洋的,照得人周身上下舒服异常。伦敦的大街小巷二旁草地上到处横躺竖卧着穿着打扮不能再简单了的男男女女,他们都投入了大自然的怀抱,享受着大自然的爱抚。大约在五月下旬的一天,我到大街边的草地上和人聊天时,偶尔问起英国的夏天几月开始。他们边笑我这个老外,边说夏天不是快过去了吗。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失望的同时,突然想起做学生时,王佐良教授教我们的一首莎翁十四行诗中的开头两行: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要我把你比作夏天吗? 你却比夏天更可爱更宜人。) 哦,原来诗人把自己的恋人比作夏季中的一天,是因为他们都是英国人。如我上述,英国的夏天是多么可爱,多么值得留恋!为什么当初我学这首诗的时候,只知死记硬背,没有领悟到英国的夏天与中国的夏天之不同?试想,一位姑娘要像中国长江沿岸的几个火炉城市的夏天一样热,谁还敢接近? 想到这里,我不禁油然而发出人们常常发出的慨叹:“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
为体操教练当翻译 |
Shropshire 是伦敦西北的伯明翰附近的一个城镇。那里有一个民间组织,专办各种非盈利性的活动,所用资金全靠各界捐助。80年代,中国的体操,尤其是少年体操,在世界上已经大出了风头。1988年初,他们请了一位来自中国上海的很有名气的体操教练,要给当地居民介绍中国体操的现状及训练要求,并将请该教练亲自辅导当地少年体操队。活动时间定为2月17日(适逢中国春节)早8点至下午4点。上午由教练作介绍,放录象,回答与会者(包括到Shropshire来的海内外记者)的问题,下午边辅导边讲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翻译。这个组织已到过伦敦各地寻求了有关人士的帮助,但不论是旅居英国的中国人,还是被人称为中国通的英国人,抑或是在英国读硕士或博士的中国留学生,一听说要替体操教练当翻译,个个婉言拒绝,报酬少固然是个因素,但工作难度大恐怕是主要原因。也难怪,不搞体育翻译,平时又不注意搜集、记忆体育词汇,中文术语都知之甚少,更何况英文说法。 这时,旅居伦敦的我的一个学生找到我,说明情况后,要我无论如何帮这个忙。我们的关系不错,我初到伦敦时他帮了我很多忙,而且我这个人比较好说话,他既有求于我,我怎能不乘此机会报答他呢。我那时的经济状况很好,如果为了那点钱我才不去呢。这时离2月17日只有三天了,而且我必须提前于16日下午到达Shropshire镇的一家旅馆报到。 与那位学生说定之后,我立即赶到教育学院图书馆,借来几本关于体操的书,其中一个大本是画册,有体操的各种动作并附有英文说明,对我特别有用。我平时对体育词汇就比较注意搜集和记忆,描写动作的词汇和说法对我来说又并不生疏,只是意思多有变化罢了。我心里还是有底的。尽管如此,如果不记住具体图象的固定说法,临时用英文去解释,只能事倍功半,甚至会把事情搞糟。所以背诵那些五花八门的动作的五花八门的英文说法成了我的头等大事,比吃饭睡觉重要多了。还是那位请我去的学生说得对:“说得好听呢,您是能者多劳;不好听呢,好事轮不着您,轮着您没好事。”不管怎么说,我既决定去了,就要干好,我相信一定能干好。这也是对自己的锻炼,也是见见伦敦外面世界的好机会。 16日下午5点我到了那家旅馆,同活动的组织者以及那位中国教练见了面。两位组织者对我简直是感激涕零,弄得我怪不好意思。教练姓洪,40岁左右的年纪,在上海求学多年,在一个青少年体育中心工作,,为人谦虚谨慎,说起来还是江苏同乡,我对他很快产生了好感,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就变得像老朋友一样了。他说没有我,他就白来了,我说你把带来的材料,不论是中文的,还是英文的,都拿出来让我看看。出乎我的意料,他还真有一些跟他要讲的密切相关的中、英文材料。我如获至宝,把这些东西和我已经搞熟的材料揉在一起,我便觉得心中有数,信心倍增了。 上面说过,活动那天正是中国春节,当我们在开场白里提到春节时,满满一个小礼堂的听众都站起来祝我们春节好。那位教练接着非常生动地非常明了地介绍了中国体操的现状和成就以及在世界各次大赛上取得的成绩。他的讲话引起阵阵掌声。接着他又介绍了他所在的体操中心的情况并放映了教学纪录片。他放一点就停下来讲解一番,讲座进行得有板有眼,听众一会鸦雀无声,一会欢呼雀跃。还提了不少问题,这位教练也一一完满地答复了。提问者中有两名非洲记者,他们的英语发音实在不敢恭维,而且说话声音又低,我只好走到他们面前请教。报告进行了五个小时,结束时,大家虽然很累,但都说收获很大。他们还说报告精彩,翻译也同样精彩。即使他们不说,我也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这是实事求是,是我努力的结果,不是自吹自擂。这次讲座经济收益很小,但我锻炼了自己,见了世面,也报答了朋友,值! 午饭后,哪个民间组织找来了二、三十名十岁左右的男女少年体操爱好者。洪教练同他们每个人都说了一、两句话,然后要他们表演自己最拿手的动作。他对他(她)们一一耐心地作了辅导。他对孩子们说:“你们的身体素质很好。如果在有经验的教练的指导下继续学习和锻炼,你们当中会出世界冠军的。” 孩子们听了大受鼓舞。他们的素质的确很好,我这个外行也能看出来。洪教练私下对我说,凭这样的好素质,再好好指导,不久就会赶上中国。 |
污染可以治理好 |
泰晤士河 (the Thames River)是英国的主要河流。源出英格兰西南部,流经伦敦,注入北海。凡学英语的人,总忘不了伦敦;而一想起伦敦,就会想到泰晤士河。我们做学生时及稍后一段时间(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常听说这条河污染严重,各种鱼类死于污染的不计其数。我们的英国专家一提此事也是忧心忡忡。可是1987年我见到的泰晤士河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就是那条曾经遭受过严重污染的大河。 四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和我的同学们乘坐一艘相当大的游艇沿河而下,那时正是伦敦春夏之交的美丽时光。两岸时而楼台亭阁,时而绿树如墙。河面上粼粼碧波,河水之清澈使我不由想起中国的白酒。不,那不是白酒,那是现实中的河水,不时还见有鱼儿在水面跳跃呢;也使我想起《小二黑结婚》里“清清的河水蓝蓝的天” 的歌词。游船的女讲解员打扮得相当时髦,船刚开动就开始背诵她早就准备好了的传单式的语言了。我们只顾大饱眼福,哪里顾得上听她的。不过说到污染的河流完全可以治理、完全可以恢复天然的话还是吸引了我。她说:政府与与纳税人密切合作是办好一切事情的保证。是的,我们的政府和我们的人民只要能通力合作,我们原本是蓝色的扬子江也会恢复本来的面貌,危害中国千百年的黄河也将会为人民造福的。 夕阳西下,河面闪动金光。习习凉风,依依垂柳迎接我们走上目的地的河岸。 泰晤士河,你是圣洁的天使,让我们欣赏到真正的美;你是无言的老师,给我们上了终生难忘的一课。 |
“雾都”不再有雾 |
以前,伦敦因其弥漫的大雾一直被人称为“雾都”。“雾都”的英文说法似乎不止一种。但有一种比较考究,也比较科学,那就是Smog City。Smog是由 smoke + fog混合而产生的新词。是的,这种雾的确不仅由普通的水汽变来,而是由烟和水汽二者混合而成,因此危害性更大。英国人上个世纪50年代以前,不知遭到多少次大雾带来的灾难,他们的记忆里不知存储了多少个有关大雾的可怕故事,说谈雾色变,恐怕并不过分。 可是1987到1988,我在伦敦一年,没看见一次大雾,连小雾也没碰到。这对好奇的我是一件憾事,但对伦敦人却是一件特大的好事。他们曾因大雾撞坏过多少火车和汽车,轧死过多少人和牲口,损失了多少财产。可是时代不同了,伦敦变成了一座明亮的整洁的空气清新的城市了。这种成功来之不易,还是泰晤士河上那位女讲解员说得好:“政府与纳税人的密切合作是办好一切事情的保证。” |
难忘的爱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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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6月初,我和几位同学去爱丁堡大学参加了一个教学研讨会。这是我离开伦敦最远的一次旅行。虽然只有五天时间,但十几年过去了,还常常想起这个著名的文化城以及在这里的活动。 爱丁堡大学(University of Edinburgh)是一所私立的高等学府,是苏格兰最著名的大学之一。达尔文曾在这个大学的医学院学习过。它还培养了大批著名的学者,其中有诗人汤姆森、诗人麦克菲森、小说家司各特、散文家兼历史学家卡莱尔、小说家斯蒂文森等等。仅仅是上述事实,爱丁堡大学就足以使我这个学习英语的人顶礼膜拜了。 我又一次地不务正业。除了开会本身我认真听人发言外,其余时间我从不找哪一位中国的或外国的学者谈论外语教学,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看人家的图书馆,欣赏在此学习或工作过的学者的遗像、事迹或著作;另外还出去观看了著名的爱丁堡的市容和古城堡。 在爱丁堡的几天,常听人说,这里的动物园比这里的植物园更值得去参观。可是我实在没时间了,动物园和植物园都不能去了,只能和几个同伴去附近的一个公园逛逛,换换空气。没想到这个公园是那么美,进门不远你就觉得走进了花的世界,跳进了花的海洋,上下左右全是花,五颜六色,美不胜收。稍不注意就不见了同伴,只得大声喊着她们的名字,问她们在什么地方。 来苏格兰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是没时间去蜚声世界的杰出的苏格兰民族诗人罗伯特 彭斯(Robert Burns)的故居参观。嗨,留点想头,留点好看的下次来时再看吧。嗨,下次,下次是何年何月?多少年来,我的心呐,对苏格兰高地,就像诗人的著名诗句所说:“我心飞向高原,常念念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