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非的传说

 

刘惠杰

 

1978年到1982年,我在中国驻马里使馆担任大使翻译。除了北京,我在西非呆的时间最长,在中国人群里,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一句“我们非洲”什么的。

非洲其实可以切成几块。撒哈拉沙漠以南,居民多是白种人,和欧亚大陆的联系更多一些,很多国家的外交部把北非从非洲剥离,和西亚合并在一起,算成一回事。埃及人,有时候说自己是非洲人,有时候说自己是阿拉伯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非洲人自己有“黑非洲”一说,把黑人非洲和白人非洲分开,也是因为自己没有选择。

将非洲的北面切掉。

南部非洲一直被白人种族主义者统治,曼德拉上台,才彻底改变。南非的地理、气候和物产在非洲处于特别优势,罪恶的种族主义者的管理机构没有了罪恶的种族主义者,也给国家留下了一些可用的经济基础。整体地看,和“黑非洲”又明显不同。

将非洲的南面切掉。

非洲的中段,是“黑非洲”。

所谓“黑非洲”,是说黑人居住的地方。其实黑与黑是不一样的,问一个画家,他能区别十几种黑,墨黑、珍珠黑、碳黑、烧碳黑…… 黑人从属于很多部落。部落不同,且不说语言不同,风俗不同,长相就不一样,高矮、肤色,鼻子,眼和嘴都有明显差别。世间没有丑陋的颜色,按照中国人的审美,马里姑娘当中有很漂亮的。

将非洲中段在中间竖着切开,东面多是英语国家,西面多是法语国家。

英法两国不一样。英国是一个岛国,法国是大陆国家。英国纬度高,和斯堪的纳维亚是邻居,谈得多的是雨雪,都知道英国的呢子好,因为需要。法国南面濒临地中海,露天酒吧多,夏天每天要午睡。英国曾经以世界为己任,澳大利亚本来是个流放囚徒的地方,后来也建设得不错。美国的历史也有相同的意思。法国人的责任心就差些,能拿走的就拿走,拿不走,再说。管不了,也不愿意管。

因为殖民时代的缘故,非洲的英语国家和法语国家有大的差异。有人说英国在东非“养鸡生蛋”,法国在西非“杀鸡取卵”。

非洲中部的西部又可以分成上下两部分。下面的加蓬、喀麦隆等几个国家有森林,有石油,还有金子,建设不建设,卖资源就成,坐着收钱,一切现成,日子过得不坏;上面的国家接近撒哈拉,统称“萨埃勒”地区国家,气候恶劣,物产贫瘠,经济基础薄弱,是人类生存环境最残酷的地方。

说话不能感情用事,世界这么大,不过就是去过几天马里么,怎么三句两句地,就说成了世界之最了呢?

根据IMF或者世界银行统计数字,1978-1982年间,人均收入最低的国家一个是孟加拉,一个是马里,两个国家倒换,今年你第一,明年我第一,记得是年100美圆的样子。孟加拉从东巴而来,建国不久,在恢复和重组时期,不然也不是我们马里的对手。

非洲的地图好象一个人骷髅的侧面,我们西非最不富裕的地方在骷髅的后脑勺下方,应该是人平衡运动的部位。

我们西非,称毛里塔尼亚为“毛塔儿”,毛塔儿,加马里,加几内亚,是三个尼克松访华之前建交的老馆,流传下来的故事最多。

马里的事多而生动,另说。

去过毛塔儿,沙漠中的国家和城市。听中国使馆的人说,中国人正在努瓦克肖特修港口。努瓦克肖特沿海都是沙,不是修海港的地方。别人看看,说不能修,都走了。中国人特别,你说不能修,你是帝国主义,你是修正主义,你不是老殖民主义,就是新殖民主义。于是开工修海港。然而沙子不知道什么主义是什么,你挖,我就塌,你挖多少,我塌多少,你挖的猛,我塌得快。于是打桩,几十米的钢桩,打了一根又一根,打了几百根,桩子站不住,也不济事。我去的时候,正没办法。

工程暂时停下来,工人们闲,在海港钓鱼。下鱼钩,数一二三,提杆,肯定不空,一尺多长的大鱼,活蹦乱跳。后来根本不用鱼杆,直接用线拉。钓上的鱼好象变质的胶皮,不能吃。钓鱼的乐趣,一是和鱼斗智,你琢磨我,我琢磨你;一是有经济收入,一条鱼,好多钱。这么着扔下鱼钩就有鱼,有了鱼没有用处,实在是没意思透了。上来的鱼,留着就臭了,污染地方,于是扔回海里。后来发现可以比赛看谁扔得远,谁的鱼谁扔,或者我钓的鱼你扔,你的我扔,好不容易,找了一点儿意思出来。

在达喀尔见到几内亚使馆的人。

他们每三个月,来达喀尔采购一次。开一个比较大的中面来。买鸡,买鸡蛋,买猪肉,牛肉和羊肉,见什么买什么。放在塞内加尔使馆的冷库里,买够了,装车,一定装得满满当当的,拉回去,吃三个月。吃得差不多了,再来买。使馆其它采购,比如酱油卫生纸,从香港来。在科纳克里当地,买不到东西。据说,几内亚使馆在海边,条件不怎么好,四周是铁丝网,但是有一个很大的冷库。

方卫平讲中国外交官辛苦,在这里有很多真实性。

当时在几内亚执政的是塞古·杜尔,中国人的伟大朋友,在西非是社会主义的最大鼓吹者。后来见到过这个人,说话底气十足,极有煽动性,在公众场合,一定要群众应和:“你们要不要兄弟般的社会主义呀?”“我们要!”重复几遍。然后热烈鼓掌,鼓声大作,女人们又一阵臀乳狂舞。

中美关系融化,在非洲的中国人多了起来,人的思想也非常缓慢地活跃起来。

有一天,从上沃尔特了几个灰色的英国吉普,是在瓦加杜古工作的援外人员,和我们这里的工程人员一样,穿着洗褪了色的兰色工作服,风尘仆仆,一脸亢奋。当时通讯落后,我们马里和他们邻居,但是绝没有往来。他们居然通过和国内通信,在地球上经过几个人,转了几个圈,知道我们使馆里有《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驱车几百公里,来和我们借电影片子!

虽然是大老远来的人,我们也犹豫,是借还是不借。

我们没有《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我们有《刘三姐》,也是爱情,也有美丽的黄婉玉,我们的公务员动辄就是,藤缠树是生活的原则问题。可是,大家的生活一样非常枯燥,我们在实在找不到可看的电影的时候,《刘三姐》是周末的最后解决方案,是我们的镇山之宝。

巴马科的人不点头。

瓦加杜古的人和我们商量,他们车上带着《小花》,里头有刘晓庆,刘晓庆比黄婉玉怎么样?可以交换,谈判艰难。

我忘了最后是什么结果了。可能有妥协。但是,《刘三姐》没有借出去,没有借出去就更显着珍贵,后来加场几回放映。

有六十年代初去过西非的老外交,八十年代初就地重游,说还是原来的样子。

说话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我们西非有了多少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