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春天

宋岱

石头是个快六岁的男孩，山里的男孩。他和村里年龄相仿的男孩们不一样，一是个子矮，二是不爱说话，文文静静的像个女娃娃。

石头的家在大山深处，地薄石厚。石头地爷爷、爷爷的爷爷一直在这里过活，日子是苦，可祖祖辈辈也过来了。石头的娘可不干，自打嫁过来就没断了说，在这小地方可活不出个出息来。石头刚会说话那年，她就拽着石头爹出了山。

石头和他的爷爷、他爹性子差不多，慢慢悠悠，话也不多。不过有一点他又和他们不一样：他爱看书，都是他娘从很远的地方托人捎来的。奶奶是这家里话最多的人，一闲下来就数落石头娘，说她不像个母亲，不爱带孩子，心野得很。一听到奶奶开始唠叨，石头就悄悄躲了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翻着那几本永远也看不厌的小画书。

一场多年未遇的山洪冲塌了他们的房子，奶奶和石头没有跑出去，奶奶用身子护住了家里唯一的孩子，她没救过来。山里人不太会安慰人，几个乡邻劝石头爷爷去找石头爹娘。他们说他一个孤老汉拉扯孩子太吃力，爷爷啥话也没说，只是把倒塌的房子垒得更结实。

石头盼着自己快些长大，好能早点儿去几十里外的学校念书，这样就可以看懂那些小画书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山里的春天来得晚，等到柳枝绿了后，孩子们的“乐和”也来了。大的、小的，男娃、女娃，人人嘴里都吹着“柳笛儿”（发音为“柳必儿”），满街跑着笑着。争强好胜的小子们爱较劲儿，脸对脸地吹着，看谁吹得响，吹得声音好听。小拇哥粗的柳笛儿可不好吹，费劲儿，吹功夫长了脑瓜子涨，它的声音哞哞的，孩子们叫它“老牛笛儿”。最难吹的是柳梢儿做的细笛儿，得用巧劲儿，吹得好声音又高又尖又脆，所以叫“唢呐笛儿”。石头最喜欢吹柳笛儿，有时还能把几个不同粗细的含在嘴上一起吹响。不过石头自己不会做，都是爷爷从树上够下来，用镰刀削好才给他。

孩子们都说村东头那棵大柳树拧出来的笛儿最好听，特别是那树梢做的唢呐笛儿。村里只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男孩子才敢爬上去，但也不敢上到最高那个树杈。石头总是悄悄地站在一边，眼巴巴看着那些孩子兴高采烈地分配战利品。没人给石头柳枝，都笑他胆小，不像个男孩，再说石头爷爷从来不让他爬树。

石头常常一个人站在大柳树下面，出神地盯着微风中摇摆的树梢。

一个午后，人们在大柳树下的石墩旁找到了石头，他已经没气儿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嫩绿的柳稍。爷爷来了，什么话也没说，把石头和柳稍一起抱回了家。打那天起，村里没了柳笛儿声。

第二年开春，偶尔有小孩子在街上吹柳笛儿，石头爷爷从街里过，几个女人呵斥着把吹柳笛儿的孩子叫回家，关上了院门。石头爷爷低着头，背着手，不言不语慢慢地走着，腰比头年更弯了。

                                                     2003年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