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二十七
险些夭折
杨芳林
我的杂忆的第一篇,记的是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高中时代的事情,后来就按时间顺序接连写了多篇,一直写到90年代末。实际上我应该从幼年时期写起,才比较完整,也才有点意思。为弥补这个缺陷,我现在就从三、四岁写起,写到开蒙,写到小学、初中毕业——这几篇都应放在我原来的第一篇之前。
我记事较早,也记得牢,有些三、四岁时候的事情至今仍然不忘。其中一件大事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了——就是我四岁那年春天,肺炎几乎要了我的命。
先是出了麻疹。出麻疹在那时的农村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病,全家又忙着春种,也就没太注意。麻疹刚出了一半,忽然“暗”了下去(即不再继续出,而且刚出的也消失了),热度更高了。再以后的情况我因昏迷毫无所知,是我父母后来对我说的。
我父母虽然缺乏医学知识,但一见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浑身烫人,根据经验,知道这是由麻疹转成了我们那里农民所说的“风呛入肺”(就是西医说的肺炎),麻疹本身不可怕,怕就怕“暗”下去,说应该快去看医生,不然就不得了。可是家里没钱,还要向人家去借。钱借到家已是半夜。只好等天亮再去瞧病了。医生姓张,是中医,诊所(也是他的家)离我家二十多里,还隔着一条河,等我父亲用手推车把我推到那里时。天已是煮中饭的时刻(大概十点半)了。张医生见我那个样子,不敢耽搁,连忙号脉,过一会说你们为甚不早来,太晚了。开方子也是白开,白花钱,这孩子吃不了药,也没法灌。推回去吧。我也不要看病钱了。”我父亲再三求他开药,说求您死马当活马医吧,他硬是不开,说来不及了,白费钱,何苦呢。我父亲扑通跪倒在他面前,说:“求您行行好!治不好,不怨您。怨他没命活下去。您不开药我今儿就不起来了。”医生只好开了药。
我爷爷、奶奶和妈妈、叔叔几个人从太阳正中就在门口等着我们回家,直到太阳偏西(大约三点钟)我们才到家。我父亲把情况一说,全家人有的流泪,有的大哭。我父亲忙叫我母亲快去熬药,他自己则把我抱下手推车蹲在场上的草堆旁。我们那儿有个风俗:病危的小孩,即使原来在屋里,也要抱到屋外去,怕死在屋里不吉利。我那时只剩一口气,本来就在外边,当然只能在外边呆着了。
爸、妈给我灌了药,全家都以极其焦虑的心情等待奇迹—— 或者坏事——的发生,我奶奶一个人在堂屋的条几上焚上一炷香,跪下祷告老天爷保佑,说等孩子好了,一定杀猪宰羊祭祀,决不食言。晚饭时(大概七点钟左右)又灌了我一次药。
自从灌了第一次药,我的父母的目光几乎从没离开过我,他们轮流抱着我。他们自从前一天晚上就焦急得吃不下饭,也没睡觉,也忘了喝水。大概已是夜里十点多钟,春天的夜晚很凉,我母亲抱着我,叫人把被子拿来替我盖好,又叫我父亲去倒点温开水来,看看我能不能喝一点。没想到喝那温开水竟是奇迹的开始 —— 我的嘴碰到小勺竟慢慢地张开,一连喝了五、六口,竟然不用灌了!全家人是何等高兴可想而知。母亲再用脸贴上我的脸,试试看烧退了一点没有,觉得不象先前烫人了,呼吸也平和了不少,呼吸的力量也大了一些。又过了一会,我竟然睁开眼,张着嘴表示还要喝水,还真的又喝了几口。我母亲忙把我连被窝一起抱起来大声说:“好乖乖,你好了,我们回屋里去吧,外面太冷了。”全家人高兴得有的掉泪,有的抽泣,我奶奶则放声大哭,边哭边感谢老天保佑了我。
第二天天没亮我父亲又动身去张医生处抓了一剂药回来,我很顺利地吃了下去,过了四、五天完全好了。但半月之内腿发软,走不稳,动不动就是一个屁股蹲儿。跌倒了,没有人扶怎么也起不来,我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