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防空洞

刘惠杰

挖防空洞从运水泥开始。

不知谁的主意，也许真的是没钱，要我们从广安门把水泥抬回来。从广安门到和平门，在虎坊桥路口拐个直角，六七站地。水泥50公斤1袋，一条木头扁担一个大号荆条抬筐，一前一后两个人抬，不论男女。1969年，我们14岁。

水泥细，走起来，飘溢，飞飞扬扬，带了一身，灰头土脸，像秦俑，摇摇晃晃，洒一路，广安门外大街两旁站了不少人观看，多半是住在马路旁边的居民，有的人还把盘子大的纪念章戴了出来，靠前站着，挺着胸，迎合我们的壮举。

防空洞从学校的二门开始，直线向西，一直通到饭厅，这里本来依次是学生守则牌，花园，钟塔，丁香，紫藤萝，石碑，四块挺大的黑板，银杏树，连着一个可以打排球的灰砖面操场。开工以后，这里除了建筑，就是开膛破肚，到处是翻出的泥土，没有下脚的地方。不好挖，地底下都是砖头瓦块，钟塔搬不走，深挖了一米，将塔放倒，埋在了防空洞的下面。

怎么处置这个钟塔，是一个教西语的男性老师出的主意。这个老师长得英武，平时好锻炼，身材矫健，开会带领喊口号，挥手的姿势和样板戏一样，好看，喊的声音有些坤腔，别人笑，他就不喊了，也不管在开什么会，扭头和别人吵，你笑什么？没完没了地吵。

挖出来的土运不走，堆放在饭厅，后来堆得多了，抬土进去，可以摸着天花板。

防空洞的盖板用水泥，在饭厅里制作。没有机械，全用人。一个工人，带几个能干活儿的学生。一份水泥，一份沙子，一份石子，加水，和。几个人一起干，手不能闲，非常累，累得不愿意说话，工人卷烟让我们抽。

没有砖。我们被派去拆琉璃塔。

琉璃塔在进门北拐的地方，好象有四五层高，旁边有一棵巨大的臭椿，比塔高。上到塔顶，可以看见南新华街。

从来是破坏容易建设难，破坏不动脑子，一天的功夫，塔就平了，也没弄出几块砖。当时就有心思，好好的塔，拆了也没用，但是不敢说。

不知道琉璃厂和琉璃塔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我们拆了琉璃厂唯一的地区标志性建筑。

防空洞的建设争分夺秒，反正不上课，晚上点着灯干。

我们在乐育堂的台阶下面打尖。有的人闲不住，拖着个木头夯，哼唧咳呦地编纂劳动号子。

渣土多了，不得不拉走。晚上拉，等半天，来几辆三轮卡车，七扭八歪地开进来，赶紧装车，然后几个人上车，跟车卸车。从郊区回来的时候，路灯在脑袋顶上晃动，就困了。回学校，不能住宿，还要赶回家，几次在公共汽车上睡着了。

愚蠢的年代，愚蠢的事情，愚蠢的人，愚蠢的愚蠢。

不过，附校的人既是精选出来的，就有精选出来的作派，好象赛马，就这块地方，你跑我也跑，我还不能落下，非得跑过你，我要想方设法地跑过你，拼体力，拼智慧，不管为什么跑，不管你是谁，不管跑到哪儿去，跑死也不能死在后面。

而且，还有气氛，再难的地方，也有说笑和逗贫。

防空洞完工后用过一次，拉警报，钻进去，站好了，好象苏联的飞机就在头顶上盘旋，背语录。

下雨，防空洞进水，积水干不了，生蚊子，蛤蟆叫，有的地方要塌。

现在，这防空洞恐怕是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