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高中毕业前后的三件事:
梦想当飞行员;高考只填一个志愿;档案自己拿着
杨芳林
连载之三
1956年4月上旬,我们快要高中毕业了。这时上级来了指示,空军要在我们男毕业生中挑选飞行员。好啊,当飞行员多棒!可以保卫祖国的领空不受美帝的侵犯,可以为解放台湾贡献力量了。于是一下子就有50多名男生报了名。我们一共三个毕业班,170 多人,男生100 多名。没报的不是不想当飞行员,而是考虑到自己的身高,体重,体格等各方面的条件不太合适。我是报名最早的一个,而且满有把握被选中。我们很快进行了学校,区,市和军区四轮体检,一轮一轮地淘汰,到最后的军区体检时,只剩下包括我在内的四五个人了。
当我在焦急地等待结果的时候,大概是5月中旬的一天,班主任吴忱老师找我谈话,说:“你不用等飞行员的消息了。肯定没有你。这里倒有一个重要的地方需要你。”我听了感到遗憾,又有点惊奇和好奇,刚要问什么地方,只听他接着说:“前几天北京外国语学院来了人,说这个学校是培养外语外事外交人才的。他们不对社会公开招生,只在北京,上海,南京,天津和武汉等大城市实行内部招生。招生的条件比较严,他们看上你了。 希望你能服从需要。”我能说什么呢?“党的需要就是我们的理想”已经深入我心,再说首都北京是个好地方,虽然学外语并非我的志愿,也就将就了。后来我了解到,我们三个毕业班,将去北外的共四人:一,二班各一个男生,我们三班两个,男女各一。而空军呢,只要了我们学校一个。
紧接着,五月底就填写高考志愿表了。这些日子班主任常在班上打招呼,让大家充分考虑,并希望大家征求家长和朋友们的意见,一旦填好,就不好改动了。我记得填表是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同学们接过班主任发的表以后,略加思考,互相耳语了一会儿,就开始沙沙沙地填了起来。填写过程中只有周元德和刘富荣两个同学到教室外谈了一会话,回来就一起填了“新疆八一农学院”为自己的第一志愿。他们两人各科都学得好,尤其是数理化。他们都是团员,周元德还是我的入团介绍人。团员单菊周(女)同学得知新成立的安徽蚕桑学院需要学生,就毅然地报了该学院作为第一志愿。还有几位同学也都报了偏远地区的大学。姜德安同学是我的另一入团介绍人,他各科优秀,看了华东师大招生简章,觉得中学缺少合格的政治教师,就把该校的政治系作为第一志愿。的确,我们都认为,那是个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的世界,只要自己努力,一定会行行出状元。我该怎么填写我的志愿呢?班主任把我叫到教室外,轻轻地对我说:“你填一个志愿就够了。只要达到录取分数线,你就一定去北京外国语学院了。当然你愿意多填也可以。”我问他将去北外的同班女同学邹崇林的情况,他说:“她该怎么填写,我会跟她说的,你就不用问了。也不必同她商量。”她各科学习都突出的好,后来没能来北外,去了厦门大学中文系,引为终身遗憾。看来在那天填表之前她升学的命运就已决定了。约有10位同学没有领表,他(她)们不打算升学,要去工作。我记得的就有夏正元,许政龙,赵文龙,赵金龙,刘毓兰,杨玉兰,平志才。那时,即使在南京这样的大城市,也并不把升大学看作唯一的出路。我在这里提到这么多的名字,是为了表明事情的真实性。
我填表只花了一两分钟,因为只需填一个志愿——北京外国语学院。这可能是中国过去半个世纪高校升学志愿表中绝无仅有的一份。因为我来京后问了北外很多同学,他们虽然也是内定来的,但升学志愿还是填了好几个的。假设没有定我来北外,我会去干什么呢?我可能也去了新疆八一农学院。我一度对民族问题产生过兴趣,因此也可能进了某个民族学院。那几年流行一首“地质(勘探?)队员之歌”,我每次听见那美妙动人的词曲都激动不已,所以我也可能进了地质学院。我有几个同年级的朋友,我们常常一起讨论读过的小说或诗歌,本来准备都考南京大学中文系,所以我又可能在不到一年之后成为右派——我的那些“文学朋友”,后来进入南大中文系的,在伟大领袖导演的反右惨剧中统统成了反面角色。这些十八九,二十岁的有志年,和几十万其他大小右派因中了大人物的阳谋,此后几十年历尽人间苦难,几代亲人受到株连,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才以因反右扩大化的理由改正了错划他们的错误。所谓“扩大”,总得有个比例,比方本来只有十个右派,你抓了十五个,你就扩大了50%,可是最后事实证明一个右派没有,你抓了几十万,是扩大了百分之几十? 我这里只是顺便问这个问题,算作“立此存疑”。我在本刊下一期的连载四里,还要专门谈我所经历的反右斗争及我所见所感的它的“伟大成果”。
八月中旬的一个酷热的日子,我接到了北外入学通知书。怀着激动的心情,我去向班主任和几个任课老师告别。并按入学通知书要求到了校长办公室领了自己的档案。给我档案的老师对我说:“档案没有封口,你保管好,不要遗失任何纸张。到外语学院后立即交学生科。相信你不会看的。”我是8月25日中午到达北外的,一个小时后我就去交给了学生科。档案在我手里八九天,我只字未看,也从未想过要看。不诚实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单位让一个人带着未封口的他自己的档案袋,这个人放在自己的身边八九天,从未想过看一眼,回想起来,简直是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