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似水

刘恒

12岁那年，赶上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了。在求学的人看来本应是极度悲哀的事，然而少年不知愁滋味，不读书倒并不怎样难过，反而放浪起来了。15岁当兵，算算也就是相当初中二年级的样子，在新兵教导队写家信老找不着词儿，涂上三五行了事。这样的文化水准并不妨碍扛枪站岗。尤其是夜哨，陪着的只有远处的灯火和身边的一条黄狗，没有文化行，没有胆量就不妙了。

如今，15岁的少男少女大都在学校读书，在家里也大都受宠，身上的墨水味儿和奶味儿很浓。这让我瞧不起，也让我羡慕。瞧不起的，是他们的娇嫩，是他们的唯我独爱。深深嫉妒的，是他们除了上学几乎没有什么操心的事情。而学习，平心而论，是人世间一件相当美好的圣事。我怎能不羡慕呢！

我当然可以为自己的15岁自豪，不过假如让我重新活一回，我肯定不会把自己塞入军营，而肯定会在课堂给自己找一个位子。我热爱军营，但是15岁的少年显然有更恰当更合理的去处。

岁月如水一样流走，想活回去全然不可能，再扮演15岁的人已没有指望。时代与时代不同，人与人也有别，用一种人为的道理把众位拘起来纯属妄想。社会不是筛子，人也不是均匀的沙粒，每人应当有每人适宜的活法。好比15岁的孩子扎到父母怀里撒娇，只要双方都感到幸福，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有一个感想还是要格外强调一下。别嫌时间过得慢，15岁的少年，眨眼就到“不惑”（40岁），眨眼就“知天命”（50岁），眨眼就白发苍苍了。从生到死，一条生命的运行是个相当迅速的过程。因此，想做什么事，心里埋着什么抱负，要尽早下手，要快做。你若想当作家，就多读书，多写字，从描绘一棵树的痛苦和一只蚂蚁的欢乐开始演练你的技巧；想当舞蹈家，就别睡懒觉，从明天早晨开始做，天不亮起床，压腿拉筋，不必吝惜自己的身体……总之，不论抱负多么远大，都得从一点一滴做起，即便如此，想当什么也未必就能当上什么，世上到处都是满腔抱负却一无所成的人。我要强调的另一个感想便是：一个人能力有限，能办成的事情也有限，倘若终生求索却一事无成，并不是一种失败，因为求索本身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功了。

有这种想法来垫底，应当放开手脚去人生的角斗场上拼杀，大不了以身相殉！最惨的是消耗了宝贵的时光，小小年纪就懒洋洋娇滴滴地做了人生的看客，那无异于将自己的生命溺毙了！

15岁，是起跑线，离终点尚远。这中间的距离便是一笔财富，要勇于把它投出去，去实现自身辉煌的梦想。我年近40岁，离终点不远不近，与老人比还算富有，与少年比就显得十分贫穷了。剩给我的时间正一天天少下去，我羡慕所有年少者，甚至羡慕刚刚出世的婴儿！有什么办法呢？时间是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我深望刚刚起跑的后来者昂首阔步，做一名有为而平凡的勇士。无论如何，生命和年华是咱们自己的，咱们要好好活！要活的值！

起床或看表的时候，站在镜子跟前的时候，要三思呢！要自己朝自己大叫一声：加油干吧！硬着头皮加油干吧！

 

刘恒，原名刘冠军

1963年小三入校，俄语班，现为北京作家协会一级作家。本文选自刘恒著《乱弹集》（春风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