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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师篇
外附毕业以后,凡同学聚会中，不论是在北京、上海，还是纽约、罗马，被念及最多的就是孟老师了，好像孟老师浑身都是值得反复咀嚼的段子。
当年，孟老师是班主任，教地理。他50岁上下，瘦削的身板总穿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中山装，风纪紧扣，进教室时不是一手托着一个地球仪，就是举着一挂大地图，走起路来腰椎微微侧斜，动作机械而骨感。小时候的我对老师的第一个评价，往往来自老师的头一堂课的板书，苍穹的秀丽的哪么是像庞中华的都加分，如教历史的李宝顺、华星老师，教几何的徐荣华老师。反之，质朴的古拙的一笔一划的，都被我像现在的小资一般挑挑拣拣一番。孟老师的板书属于后者，字体呈扁矩形，横平竖直，一笔一划，绝不连笔，永远像是在勤奋地临摹魏碑字帖。这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当我心气降低了许多时，我才觉出这穷毕生精力一笔一划练出的孟体方块字是多么高深，多么有内力。孟老师令人叫绝的还有一手，就是在黑板上画黄河长江。他心怀祖国，胸有成河，用不重复的两笔，起承转合两下，就将父母两条河跃然黑板上，最后还不忘画上黄河的河套部分。
孟老师每一出现在教室，好像大腕出场，不怒自威，大家就马上安静下来，乖乖等待训话。不知道现在中学的班主任是不是当初那样，反正当年孟老师对我们学生的学习生活作息组织纪律思想作风的关心绝对无微不至。
有个女生的外校男友到外附来探班，孟老师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马上擒住该女生的密友审问。重压之下密友开始瑟瑟发抖：“老师…… 唔……
那可能是她……
她表哥……”孟老师于是宜将剩勇：“恩？！带引号的表哥吧？！”有个又聪明又用功的同学博览群书，酷爱外国大部头，有一次借到了风闻已久的《飘》，就如饥似渴地读将起来，以至于连孟老师走近的轻轻脚步声都没有听见。那孟老师走得近前，弓下腰来，关爱又惋惜地对班上这个好学生说：“XX，这又是写乱（恋）爱的书吧！”
孟老师有一段特精彩的，带着地理学科印记的训话，一直是后来同学们聚会上的看家经典。初一时有个男生暖瓶碎了，就上苏州街的商店去买，未遂后就只好去了魏公村，以至于耽误了上晚自习。要知道当时我们是几乎不被允许出校门的。被孟老师发现以后，事情就大了，大得被搬到了班会上讲。那一串排比句，令人难忘：“苏州街没有你就去魏公村，魏公村没有你就去动物园，动物园没有你就敢坐火车到上海，上海没有你就得打机票去纽约……”现在弄得我们班同学说“买”机票时的用词都是说“打”机票。
外附停止招生以后，在外附的学生逐年减少，学校里又从全国各地招了一些其他成人学生，有脱产培训英语的，有学世界语的，有专为联合国译员搞的培训班的。我们楼下的联合国译训班简称联译，可能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他们时常风雅地弄个PARTY，跳个华尔兹什么的。他们那边男的多，所以有时候派代表上楼来邀请我们班的女生参加。跳交谊舞这事在八十年代中期的年轻人当中，是件很时兴的活动，而对当年参与其中的十五六岁的中学生来说，就算是顶风作案了。
有一天晚自习，我们受邀的女生刚刚打扮停当，正花枝乱颤地奔往楼下，可就在楼梯上，被抽查晚自习的孟老师堵住了。众女生灰头土脸地退回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忍受着男生幸灾乐祸的眼光，一边心服口服地等待发落。少不了一顿劈头盖脸让人体无完肤的批评，好在人多，大家坐在不同的座位上还能心理上互相搀扶着。没想到，接下来孟老师用了最令人难堪的语言：“我们这是培养学生吗？我们这是培养舞伴呐！是舞伴培训所呀！明天……
hmm…… 就明天，我找木工班，对！找木工班，我叫他们给打个小木牌子，就钉在咱们教室门口，恩，就钉在教，教室门口，上书‘舞伴培训所’
……”
我想，我和我的同学们一直都记着这段话，时不时地拿出来像讲笑话一样地把玩，并不是因为我们还记着这个小小的“仇”，而是我们对那段我们曾以很小的年纪实实在在亲身经历过的日子难以忘怀。“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后来，交谊舞风起云涌，开始上了中央电视台，出现在各种正规的场合时，我们也感觉到孟老师那里也起了变化。又是在一次班会上，这次不是例行的“纠正班风”。孟老师特意从家里拿了一张《北京晚报》给我们读，上边有一篇普及交谊舞的文章。孟老师认真地一丝不苟地逐字逐句地将舞场须知念给我们大家听：“男伴要主动邀舞……
女伴点头应邀…… 舞前避免吃辛辣异味的食品……
不能横穿舞场……”
每次的同学聚会上，交杯换盏之际，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提议去看看我们的孟老师。行色匆匆的大家可能谁也没真正付诸行动。有未经证实的消息还说，孟老师身体欠安。孟老师，您现在还好吗？还记得我们吗？您的学生按着您当年教鞭指引的方向走到了亚非拉，帕米尔潘帕斯还有斯堪地那维亚，据估计，我们打入最多的还数亚美利加。不管走到哪里，相信我们，您都是在我们的记忆里占了那么那么重要的一块，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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