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外附网站”的大门,就像再次见到初恋情人,心砰砰直跳,尘封多年的激情竟像打开闸门的洪流,奔泻而出……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当年读到老人家这句诗时,正在读外附,只觉得诗句很有气魄,对于世事沧桑却找不到什么感觉。如今,进到属于我们共有的网站家园,岂止是立刻找到了对这句诗的感觉,简直就是万般感慨。盯着一张张似曾熟识的脸,想找回当年的你,却又是那么困难,但正是这巨大的跳跃,把我一下带进那永难忘怀的金色年华…… 1963年的和平门,天蓝蓝的,云白白的,风清清的,人透透的。9月1日,我跟着父母走进刚刚创建的外附的大门,那年我9岁。 这天阳光灿烂,有着青色花岗岩高大门柱的图书馆前空地上,数不清的戴着红领巾、穿着白衬衫蓝裤子或花裙子的亮丽小朋友在走动、嬉戏。我羡慕地看着他们胳膊上的三道杠、两道杠,至少是一道杠,心里怯怯的,因为我一道杠也没有,更因为我知道这些小朋友都是各校考来的好学生,今后将与我一起学习、生活,心里有点不知所措。我生性腼腆,又不爱说话,只有默默地跟在大人后边,做着所有新生入学该做的事。 夜晚,我躺在窗边的床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听着屋外楼道里生活老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心想,这究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有点兴奋,又有点惆怅。 后来,从校长、老师口里,我逐渐知道了周总理与创建外附的关系;我们将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经过十年一贯制而进入大学的外事人才;学校全力以赴要将我们造就得出类拔萃,每周6天封闭式教育,外语环境,外教授课;细心搭配的营养餐,无微不至的生活老师……
这一切,都使我既陌生又新鲜。 这样的时光一共是三年,这三年,我生活得无忧无虑。虽然大家都是好学生,也体会不到现在我儿子上学那样的竞争压力。回想起来,甚至找不出一点儿阴暗。 一开学,梳着分头,脸颊红润的班主任王润丰老师就给我挂上了两道杠,让我当起了中队旗手。每次出旗敬礼都是我最风光的时候,小队鼓嗒拉嗒拉响成一片,同学们敬礼的小手肉树林子似的,我昂首挺胸,一脸严肃地从队伍中穿过,旁边还有两个漂亮女同学给我护旗。这一下,我自尊心大增。上课坐得倍儿直,字写得倍儿工整,红5分一片一片的。小时侯我一直也没想为什么王老师让我当旗手,大概我当时太老实、只适合干这个吧(我们班有几个特活泼的);现在想想,也许老师见我名字特别--班上有10个叫“小(晓)”的,只有我一个叫
“大”--图个新鲜,也未可知。 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可学校把我们宠得跟小贵族似的。肉少,外交部特意从内蒙打来一车黄羊。每天一进饭厅,羊膻味儿刺鼻。没吃过开始还新鲜,越往后就越受不了了。我从小不吃肥肉,不管什么肉,只吃瘦的。平常都是偷偷给金锋、胡晓义什么的。我不爱回答问题,怕说错丢面子。在外附7年,大概课上回答问题超不过10次。尤其小学时上算数课,年轻的鲁宝元老师脸一绷,我更不敢举手了。后来我当了老师,才知道年轻老师为什么爱绷脸。 我教的第一个班,学生才比我小三岁,又正赶上文革中期,你绷脸他还不听呢!也是,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那年冯燕平老师为什么死气白赖让我去当老师呢?而且一当就是10年。不过有一点大变化我自己都没料到--我现在特爱说话,算算可能把外附7年没说的话全补上了还带拐弯儿。而且脸皮练得特厚,见多大官儿都敢侃。但一见到外附同学就又蔫儿了,大概潜意识里怵“娘家人”吧。 白天,我们和西班牙抵抗战士贝贝--我们的外教开玩笑,他好拍我们的头和屁股(只限男生),我们则捅咕他那浑圆的大肚子,但他从来不生气。为完美地遮挡他的肚子,他总穿一件极肥大的粗线毛衣,我们私下里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大麻袋。我们人前人后老这样叫他,有一次他悟出点儿门道,抓住一个小个儿的,大概是冯振吧,问:“Que
es ‘damadai
’(‘大麻袋’是啥)?”那时可能冯振还不知西语“大麻袋”怎么说,三扭两扭挣脱跑了。贝贝愣在那里,似乎生气了,可能他以为我们说了侮辱他的粗话。 晚上,等生活老师出去了,我们就开始窃窃私语。有一回,丁翊从家拿来一瓶辣萝卜干,分给我们每人几根,我们如获至宝,躲在被窝里大嚼特嚼,虽然辣得嘶哈嘶哈的,还是很兴奋。校友们知道,学校明令不准带零食,每天伙食都不错,但毕竟没有萝卜干、臭豆腐之类刺激。谁知,一吃还上瘾了,某晚,我们几个还拿个小瓶,偷偷跑出学校到北边小副食店买了5分钱的辣萝卜干回来。不知是哪位同学没分到萝卜干把我们出卖了,还是生活老师夜间查房,被宿舍里浓烈纯正的萝卜嗝、萝卜屁的气味熏翻,总之,我们被拿下了。王老师一本正地在课上开批,首当其冲是丁翊。丁翊蔫头搭脑站那儿不说话,王老师脸气得更红了,质问丁翊买萝卜干的钱哪儿来的,丁翊一下来了精神:“我妈给我的钢崩子!”(不是非法所得)。全班哄堂大笑,王老师嘴抿了几抿,还是没搂住,也扑哧一下笑了,紧张空气得以缓和,我们几个“从犯”也松了一口气。只有丁翊不知就里,嘴里还在喃喃:“就是我妈给的钢崩子。”大家又一次笑翻。此案便不了了之。
那时真是单纯,无忧无虑。我们除了一门心思学习,就是唱啊,跳啊,笑啊,玩儿啊。家里、学校,什么也不用我们操心。
一到星期六,就有不少家长来车接,后来,可能大家觉得束缚,到了四五年级,就开始结伴坐公共回家。这是我们最感惬意的经历。星期六中午吃完饭,我就和谷小洪、郑小强、李小平(有时还有别人加盟),一起上路。到了和平门,就上城墙,沿着断壁残垣,深一脚浅一脚,一路溜达到前门。 那时城墙下就是护城河,城墙北边也没什么高楼大厦。站在齐腰深的荒草里,当清风掠过,极目远眺蓝天白云下的老北京城,小小心灵竟也生出些许苍凉。走到前门的城门楼子,扶着箭垛子向南俯瞰,一条大街直通向永定门,城下车水马龙;北边是壮阔的天安门广场。城楼上风很大,我们的心也随着无穷多的燕子鸣叫着,掠过城楼顶,冲向天空,盘旋着,释放着柔情……
下得城来,我们穿过天安门广场,疾走到王府井金鱼胡同谷小洪家,进门就拉出他床底下的书箱,掏出一套一套的小人书就谁也顾不上谁了。什么《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什么《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们沉浸其中,不能自拔。30年后,我看着我儿子坐在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地翻这些小人书,时常会想到我那时的幸福和满足。 恋恋不舍出得谷家,总是一丝幸福,一丝遗憾。走上王府井大街,每次都要拐进“王府井食品店”,买5分钱的糖炒栗子,再坐上4路无轨回家。当时钱真值钱,5分钱能从王府井吃到和平里。从和平门到和平里,这一路风光,一生难忘。 最得意的是1964年的那次乒乓球赛。我们年级(也就是全小学部)160人加老师围坐在宿舍楼后空场的大树荫下。该我上场了,我对俄语班的宋小同。空气格外激昂、格外紧张:5局3胜制,2∶2平,胜败系于我身!我头皮发麻,手冒凉汗,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要输了,金锋、郝力田他们还不得把我吃了。我瞟了瞟已经站在乒乓案子对面的小白脸宋,深吸了一口气,假装硬气地上了场。出乎意料,除了第一盘开球后吃了他两个转儿后,就再也没吃他转儿,我信心大增,胜了第一盘。我班士气大振。再胜一盘,我班就是全年级也就是全校冠军。我求胜心切,连连失误,丢了一局。我又开始紧张,只好又深呼吸。第二盘偶然发现他吃左下旋,就是勉强接过来球也特高,我便在第三盘一开局连发了5个平生最转的左下旋!果然,个个接过来像“挑鸡子儿”,我一个都没客气,使出吃奶的力气重扣过去。也奇了,往常没这么高的命中率,这回却一个都没糟践:5∶0。我班连男生带女生就像疯了似的鼓掌狂吼,瞥一眼王老师,也抿不住嘴儿地偷着乐呢。就这5记重扣,奠定了胜局。后来,宋小同就像不会打球了似的,一败涂地。我估计当时是蒙了。我高比分拿下最后一局,一脑袋汗地走回班里,受到了英雄般的欢呼。当时的心情无以言表,按现在的说法,叫“帅呆了”。
几年前宋小同还没去美国时我碰到他,一下想起这场球,不过我没好意思提当年勇,虽然可能只是笑谈。看到这位老兄头发都有些花白了,心中无限感慨。 初次外语练兵是在外语学院的新年晚会上。12月31日傍晚,几辆大客车载着盛装的我们驶进北外的大门。身着伯爵、贵妇或吉卜赛服装的大哥哥大姐姐操着娴熟的外语在台上千姿百态,游刃有余,看得我们既羡慕又紧张。羡慕的是,何时我们才能说得这么流利;紧张的是,我们才学了几句呀,别让人笑话。台下是黑压压的大学生和老师,甚至不少外国人。我们列队来到台上。当小军鼓骤然响起,我们的紧张便荡然无存,激昂的旋律奏响了我们高亢的西语《7·26颂歌》和《团结就是力量》。这是节奏感很强的两支歌。我们越唱越激动,大礼堂穹顶回响着异常嘹亮的外语童音。掌声如潮。我们心潮澎湃,个个小脸儿红红的。此情此景犹在昨日,那铿锵的歌词至今竟还记得片段。通过掌声和下台以后观众的赞美,我们第一次得到老师以外的学外语人群的认可,心情不可谓不自豪。 三十八年过去了,尽管世态一再炎凉,命运一再坎坷,每想起我的外附童年,心中总会泛起无限的眷恋,一切便冰消雪融,内心水晶般纯净,似千帆竞过,又回到赖以休憩的宁静港湾。因此我感念和平门,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块净土。那里珍藏了我太多的感情。虽然童贞,却并不可笑。我以为她铸就了我们一代外附子女特殊的气质。当年有一句歌词这样唱道:“谁给我金色的童年,谁哺育我们成长?”我肯定地说,是和平门,是外附。 她又是我人生的基石。正是在这块基石上,我竖起了生活的风帆,鼓起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船,跌跌撞撞一路驶到今天。外附网站的开通,使我终于找回到了梦里田园。
■小记:受网站大主编刘惠杰(上外附时我俩住一个院儿,记忆中我还领他上过一回学)之托,草就了这篇小文,惹校友们见笑,权当为网站凑数吧。有许多事是文字难以表达的,再说,那许多年过去,我校当年的无数俊男丽女都已风韵不在,可惜可叹,我这篇小文中之叙述料也难免与实情相左。故望文中得罪之同窗别拿在下的打趣在意(其实还有好多“隐私”没聊呢)。能引出诸位的谈兴才不枉我两整天的辛苦。 有受刺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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