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照片
李巧燕
1967年夏天，军宣队进校支左，我们这些参加了文化大革命，经过揭发走资派，经过大串联洗礼的红卫兵小将们，重返校园，又坐到教室里，复课闹革命。法语课嘛，还是要上的，内容是学习法文版的毛主席语录。每天在教室里关上几个小时，也真够难为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孩子啦，没想到，熟练地朗诵毛主席语录还真派上了大用场。
六、七十年代，我国的主要外事活动多与第三世界的国家进行，每次一个外国元首来访，除了我国领导人到机场迎接外，北京市民都有组织地聚到长安街的两侧，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夹道欢迎。外国元首在一位中国领导人的陪同下，乘敞篷汽车，穿过长安街到钓鱼台下榻。我校地处和平门，离天安门长安街都很近，这种夹道欢迎的政治任务，每次都责无旁贷地落到外语附中师生的身上。尹熹老师便是这种活动的组织者。 虽然那时电话还没有普及，就更谈不上手提电话，可每次有了类似的政治任务，哪怕在寒暑假期间，每个班动用自己的联络网，同学们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到校，整好队伍，按时到达指定的位置。
文化大革命以前，外国元首访华，都有少先队员在机场向他们献花。但在文革中，视这种做法为资产阶级的礼仪，被取消了。而全国人民在一些公众场合均手举红宝书，随着喊“毛主席万岁”的节奏，晃动手中的毛主席语录。这样，到机场向外国来宾献毛主席语录的活动便应运而生。而我们初三法的同学首批被选中执行这一光荣的任务。
记得那是1967年9月26日，我们班的军训排长陪着一位神秘人物走进教室，后来才知道他是外交部礼宾司的干部。按照外国代表团的人数，外交部礼宾司，军训排长和老师共同在我们班挑选了同等数量的学生，给我们在隔壁教室开了会，强调政治任务的重要性，发给我们每个人两本法文版的毛主席语录，而后又进行了战斗动员，对我们的着装提出要求。红卫兵嘛，上身绿军装，下身蓝裤子，左臂带红袖章，胸前带毛主席纪念章。外交部选的是“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这段语录。会后我们又集体练习了多次，力求朗诵时声音洪亮，口齿清楚。
作为被选中的同学，那个激动劲儿就别提了，虽然我们知道，从进入外附学习的第一天起，我们的档案已在外交部备案；虽然我们知道，从外附毕业后，我们要再深造，然后去当外交官，走遍世界各地；虽然我们知道，我国第一任驻法国大使黄镇先生，亲自听我们上课，对我们寄托着无限的希望……但是出席一个正式的外交活动对我们来说可是第一次，心中七上八下的，怕自己完成不好任务。当然，我们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哪位国家领导人会到机场来。用喜上眉梢形容我们当时的样子一点也不过分，从教室到宿舍我们一直在悄悄地议论着。因为外交部礼宾司的同志要求我们保密，不要声张，这更增长了此次活动的神秘及神圣感。我本想打电话告诉爸爸妈妈，可一想到有关要求也只好作罢。晚上，连我这个平时沾枕头就着的人也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直到电报大楼的钟都敲了十二下，我才慢慢平静下来，逐渐进入梦乡。
9月27日是个大晴天，瓦蓝瓦蓝的天空中，飘着几丝白云，阳光格外灿烂。外交部派来的大轿车已早早地停在校园中了，我们急急忙忙吃了早饭，登上驶向机场的大车。一路上，看到不少单位已从四面八方涌向长安街，准备夹道欢迎。我们的车急驶在通往机场的公路上，两边的杨树飞也似的向后倒去，初秋的北京是那麽的五彩缤粉，“啊，郊区的景色是如此美啊” ！车内的我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不觉得过了多长时间，首都机场到了。
由军训排长带队，我们很快地走到停机坪前，只见机场挂满了大幅标语和彩旗，不少来欢迎的人士已到达。因为我们年纪小，人又多，可能在欢迎的人群中就算是比较显眼的了。还要等一会儿飞机才能到达。这时军训排长把我们的队伍整理了一下，并往停机坪前带了带，他希望我们再把应朗读的语录复习一下。“Le peuple du monde，unissons-nous…”刚刚开始就听见一阵掌声伴随着“同学们好”的招呼声从身后传来，大家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总理！是敬爱的周总理！同学们情不自禁向周总理围了过去，急着伸出自己的右手和总理握，总理您好！您好！激动的泪花已含在我们的眼中，“Bonjour camarades”总理用法文和我们交谈起来，得知我们才十几岁，已经学了三年法语，总理高兴极了，他勉励我们要努力学习，长大后为世界革命贡献力量。总理还跟我们谈起他在法国留过学，他问我们是否知道什么是croissant，大家都摇起头来，他老人家亲切地告诉我们那是月牙形面包，他们每天在法国就靠吃croissant度日。
在外交部同志的提议下，我们在总理面前把该读的毛主席语录念了一遍，受到了总理的表扬。本想再和总理多说几句，但只听一声“飞机着陆了”我们马上排好队，就看到飞机从跑道缓缓向停机坪滑来，飞机停稳后，毛里塔尼亚总统达达赫及其随行人员慢慢走下飞机。我们赶快做好准备，依次把手中的毛主席语录献了上去。随后，我们又列好队，站在总统和敬爱的周总理面前，把毛主席语录用法文重新朗读了一遍。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听着我们，听着中国红卫兵的声音。总统的面部表情非常严肃，也许是诧异，因为他没有收到鲜花，也许是受到鼓舞，因为他感受到就连中国的少年都听毛主席的话，与他站在一边。总理则是满脸的微笑，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了。我们念得棒极了，没有一丝的纰漏。念完后，总理率先鼓起掌来，随后他又建议记者给大家照张相。那时的我们，已顾不得想更多，迅速向来宾和欢迎的人群走去，和他们站在了一起，记得我用劲拉了拉自己的军装，生怕衣服有皱。大家屏住呼吸，这一幸福的瞬间地被记录了下来。
照完相后，总理用法文跟我们说了再见，就和达达赫总统很快地进了汽车向城里驶去。
他们在长安街东口换乘敞蓬汽车，挥舞着手中的毛主席语录，穿过北京，向欢迎的人群致意。记得轿车把我们送回学校，进校门后，大家连蹦带跳地，跟每一个碰到的人握手，还激动地说：“我们刚跟周总理握过手，快来啊，我跟总理握了手，快跟我们一块分享吧！！！”
第二天，光明日报发表了这张照片，多亏了我们班的白莹莹同学，四处打听，最后在新华社的图片社找到了底片，所有参加此次活动的同学都有了这张纪录我们幸福时刻的照片。
直至今日，周总理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他讲法语时纯正的巴黎口音也时常在我耳边回响，他胸前佩带的“为人民服务”的纪念章也常在我的脑海中出现。这张照片是我们的光荣和美好的回忆，我们会十分珍惜地永远保存着它。
后记
应惠杰老弟之约，匆忙赶出此稿，文字不免粗糙，请各位读者谅解。作为外语学院附中的学生，我们确实也风光过。现谨借我校网站一隅，回忆我们的昨天，与大家分享我们的幸福与欢乐。
照片上除初三法的同学外，还有下列党和国家领导人：
国务院付总理李富春，外交部长姬鹏飞，粟裕，郭沫若，谢富治等
李巧燕
1963年入我校初中部学习法语，1968年9月离校赴内蒙插队，当过农民、工人、教师、翻译，也上过大学，在法国获得硕士学位。现为北京外交人员服务局干部，被派至北京法语培训中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