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年后又回北大荒》
阿仁

 

下乡7年 辽化4年 弹指一挥间


      我是原初三法的学生,1968年6月27日从北京站乘火车奔赴北大荒生产建设兵团,一呆就是7年,直到1975年9月与北外附的一些同学经考试后进入辽宁省辽阳市化纤总公司做翻译。同行的除了有当年初三法同班的宁巩、白莹莹、张泽明、赵小营外,随后被老乡推荐上学的于三丁也加盟辽化。从北大荒同去的还有几个原来高三英法的人,只记得有个女生外号叫“皮球”,后来大家先后回了北京,也不知道她如今何在?

辽化是上个世纪70年代遵照周总理的指示优先购买了法国设备,大量的法国工程技术人员和家属来到了辽阳工地。记得那时当地政府还破天荒地特许他们可以带宠物狗进入中国,但活动区域必须限制在厂区方圆5公里之内。我白天在现场谈判、做口译,周末要带外宾去沈阳购物或游览离鞍山不远的千山风景区,外加晚上即席为老外翻译当时仅有的电影《天仙配》,您想翻译水平能不获得翻天覆地的进步么?我在辽化4年,先后担任法方仪表、电器、土建和焊接总代表的翻译,即席为外方给中方技术人员讲课做翻译也成了经常的“小菜一碟”。
      

入新华社 去法国 漫漫天涯路


1979年我通过口笔面试被新华社录取,文凭只是“老初三”,但对我进行口试的参考消息编辑部的高级译审周维柏老先生认为我的法语水平比文化大革命前的“老”大学生不差,比工农兵学员要强,因此时任新华社社长的曾涛亲笔批示对我试用半年,如果合格录用,不合格仍退回原单位,当然不给一分工资,年近而立的我只好靠老妈每月给15元钱饭费艰苦度日。曾涛社长当时刚结束了在法国担任大使的任期,对法语的第一感觉非常好,所以我第一次上阵为比利时驻华大使拜会新华社长当翻译,曾涛便着实夸奖了我一番,让我自信心大增。结果当然是我被新华社慧眼留下,在外事局做法语地区主管,接待陪同过多国的新闻部长和通信社长访华,先后服务于曾涛、穆青、郭超人三任新华社社长,为李瑞环、姚依林、田纪云、习仲勋、叶飞、楚图南等国家领导人接见新华社的客人担任即席口译,也游遍了中国的大好河山,北至黑龙江,南到海南岛的三亚。
  

1988年我顺利考取了法国政府提供给新华社的“带帽”奖学金,只能就读法方指定的里尔高级新闻大学(私立的精英类大学校),新华社推荐了3名候选人竞争,我的年龄最大。当时采取的挑选方式是由法国使馆的文化参赞分别和我们用法语聊天。我谈到了自己在北大荒7年期间如何坚持自学法语,一是靠背诵手里的法文毛主席语录,一是靠背诵《拉封丹寓言》,才没有忘记法文。文化参赞似有怀疑,就顺口背诵起了著名的《蝉和蚂蚁》,我立刻接着背了下去,一点儿嗑背儿也没打。我还谈到自己在北大荒教书时公然教小孩子们唱法语歌,周末时跑到树林子里去排解思乡和想家,大喊着唱中国老歌和法国国歌《马赛曲》,老乡们听到我声嘶力竭的喊声,还以为我碰上了熊瞎子了呢!一群老乡拿着猎枪气喘吁吁地跑来救我。连队里上下都知道我竟敢偷偷地自学外语,却没有一个人告密。当我忐忑不安地离开使馆时,分明看到参赞的眼里闪动着亮晶晶的东西。记得当时同班同学李巧燕就在法国驻华使馆文化处工作。几天后她就电话正式通知我:“奖学金是你的了。”

我在留学的两年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为了给家里省钱买大件电器,我还学会了做饭,在自己的住处“设宴”请过不少中外朋友吃饭,包括法国里尔市副市长。当然无非是凉拌火腿豆芽、酸辣汤、饺子、扬州炒饭、苹果派一类。两年中,我学会了新闻的采、编、播、制作,法国老师一致觉得我的声音热情、洪亮、浑厚,是播音的好苗子,可惜来自国家通讯社,主要的任务是文字采写。

忆往昔 情难忘 再回北大荒

1998年,正值我们下乡30周年纪念,一些人倡议包了一辆专列火车,组织知青回北大荒看看,火车票当然是自己掏腰包,女儿当时正好是高一暑假,乐不得地与我一同还乡。令我完全想不到的是黑龙江的报纸提前登出了所有回乡知青的姓名,在火车站竟然见到了那么多的熟悉的哈尔滨知青,23年转眼一挥间,大家竟都认得出来。他们扑过来与我们握手拥抱,我忙乱得应接不暇,惊喜的泪花溅了一身。更让我吃惊的是当我们的车开到农场场部时,扭着秧歌迎候我们的竟有好几个原来连队里的熟人,她们大喊着我的名字说我没变。其实那是“恭维”,您想啊,50公斤的苗条小女演变成了70公斤的“大鳄”,还能说“没变”么?再说,走时是孑然一身,这回带来了一个17岁的窈窕女儿,这不是发生了“质”的变化了么?场部电视台的摄相机一直跟着我们,弄得大家简直像明星似的。

我在北大荒的后3年曾经教过书,班里的学生听说我回来了,竟然聚齐了十来个人,并且在场部的“王府酒家”宴请我这个当年的小老师。学生中有几个当了场里的干部,有的自己买了汽车、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每个人都住上了带小院的宽大的房子。我参观了一个叫胡华的学生家,当年腼腆的小姑娘已经结婚,小孩也已经12岁了。她家明净的落地大玻璃窗真是羡慕煞我了。有意思的是学生们追述了我当年教他们时的所作所为,他们说,我在课余经常给他们念小说和《参考消息》报,因为我曾是连队里的妇女排长,连队里给我订了一份报纸,而且我还自己掏钱托北京的家人给学生每人买了一张汉语拼音表,5分钱一张,让他们打下了坚实的汉语拼音功底,到现在还能给自己的孩子当辅导老师呢!我自己早已把这些小事忘了,没想到学生竟记得那样清楚。那一刹那我想,今后还是要多做善事。我只记得当时自己一到逢年过节想家,学生的家长争先恐后地邀我去家里吃饭,不得不东家吃几口再到西家吃几口。

晚上,我带着女儿去拜访当年一块教书的老师,趁着我在和张老师聊天,女儿被他的孩子拉到自家的果树下,执意要女儿亲手采摘粉扑扑的沙果。女儿兴奋得不得了,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在裤子上蹭了蹭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当年从知青中发现我并让我做了妇女排长的老田队长那时还健在,他拉着我的手,一句话没说就老泪横流。闲不住的他在院子里养着多只狐狸,一定要我拿一条银灰色的狐狸皮毛作个纪念,如今那条漂亮的狐狸皮毛还挂在我卧室的门后头呢。女儿那几天最忙,因为有车的学生非要带她去看水边的白鹭和大片的白桦林,她激动得如醉如痴。晚饭后我们一起散步时,天上的星星清晰可见,因为没有高楼,周边夜空的景色一览无余,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炊烟和粪肥的味道,女儿说她喜欢我呆了7年的北大荒,大学毕业后还要去那里度假,把我当年的老校长乐得合不拢嘴。

我抽了一天的时间带女儿去看连队里的老乡亲,不一会儿工夫,几乎在家的人都来了,他们把我落脚的老乡家挤得满满的。有人使劲往女儿的手里塞瓜果,一个老乡还抱了好几个大鹅蛋,不由分说地要送给女儿。女儿只说了一句老乡家种的花儿漂亮,转身老乡就把花采了下来递到女儿的手里。女儿后来说,那里朴实的老乡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东西,多久以后回忆起来还止不住发自肺腑的感动。我看着当年的小村庄,那时连电灯都没有,当时有了电视,并且可以收看凤凰卫视,有了一切城里有的东西,而老乡淳朴的民风却不变,真是令我感万端。

想想自己刚去北大荒的时候只有18岁,在那里7年的时光稍纵即逝,人一生能有几个7年呢?斗转星移间距离下乡时竟然30年已过去,自己重返北大荒时已是接近半个世纪的老妪,人又能活几个30年呢?而如今自己已是跨世纪的人了,时间的老人不等人,抓得紧的可以在有限的生命中活出精彩来,抓不紧时光便如奔涌不息的江河一去不复返了,希望自己能永远保持青春的心态,把后半生活得有滋有味儿的,即使不精彩也不要有遗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