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历险记

 

郭敬虹

 

《外附人》第十期刊登了周玉琴“我眼中的新疆”,第十一期又登了李国祺回忆新疆的文章。看了之后,特有同感。也来凑热闹,讲讲我在新疆两次历险的经历。

七、八十年代,我在国家旅游局工作,跑遍全国,印象最深的是新疆。这是因为我每次去新疆都发生了事故。

 第一次历险

第一次去新疆是八十年代初,作为全陪,我带一个美国团做丝绸之旅。我工作的部门是欧洲部,主要和英国、荷兰人打交道。这次是第一次带美国团。我们从敦煌乘火车到达吐鲁番。在吐鲁番,我们参观了坎儿井,拜访维族家庭,看了民族歌舞,吃了哈蜜瓜,大家都很满意。我印象最深的是当地人知足长乐,在土坯墙院子里搭个葡萄架,地上安个烤馍的炉,日子过得自在,出门靠毛驴车。我虽是城里长大的,也去过不少乡下,但很欣赏他们的生活。从吐鲁番,我们经乌鲁木齐去喀什。喀什的穆斯林气氛很浓。在炎热的夏天,当地妇女戴很厚的、棕色、毛织的面罩,把脸全部盖住。身上衣服颜色黯淡。看上去很压抑。当地有很大的穆斯林教堂,但所有女人,包括外宾,当地领导和导游,一律不许进。我在中国其他地方,进穆斯林教堂,从没问题。从那时开始,我就不喜欢穆斯林教,就因为它歧视妇女。在喀什,我们参观了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巴扎。那里什么东西都有。从活牲畜如毛驴、山羊,到地毯、印度丝绸,一应俱全。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个小山似的的旧鞋,好像全国的旧鞋都跑到这儿来了。另一个角落,是一个小山似的旧轮胎。有人在讨价还价,买轮胎做鞋底。我在皮毛市场看上了一块雪豹皮,雪白的皮子,质量不错,但听当地人说这是非法猎取的,就没有买下。

回乌鲁木齐,我们继续旅游,开车出城,分两辆车,走上了像土星似的荒凉沙滩。我们的车上没有地陪,但加了一位不说话的男人。他似乎不懂外语,却要求和我换坐位。这样,他坐到外国人中间,我换到了司机旁的座位。出城一个多小时,国产的小面包车水箱开锅了。路旁有一潭清水。司机停下车,想给水箱加凉水。他想也没想就打开司机座旁的水箱盖儿。一下子,蒸汽带着热水洒到我腿上,身上。我愣了几秒钟,然后,一个后滚翻,我翻到了车门口。当时,司机及全团都吓坏了。看我单薄的衣服都湿了,一位老太太拿出她的大睡袍给我换上。其他团员恨恨地看着当地男人,认为他是派来监视美国人的Spy. 都是他害了我。这时我的烫伤反应开始出现,因疼痛开始打哆嗦。司机急忙开车到附近一个工厂的小医院。一位高大的美国老头,义勇地抱起我,冲进医院。当时尽管我很痛,脑子里却想,这个镜头蛮像电影的。

后来,旅游局派车把我接到乌鲁木齐市里的医院。因为我穿着美国人的大睡袍,医院以为我是外籍华人,院长和主任都被惊动了。烫伤科主任王大夫检查我的伤情,定为二级烫伤。因为新疆有核实验基地,医院对治疗烫伤很有经验。据说是全国第一。王大夫用当地自治的中草药水抹在我受伤的皮肤上,然后让伤口自然风干愈合。我受伤的地方,抹了棕色的药水后,看上去和红烧肉,烤鸭一模一样。当时很倒胃口,曾下决心再也不吃红烧肉。新疆旅游局派了一位小姑娘照顾我。住院期间,因美国旅游团要来探视我,害得医院用半天时间,上上下下大扫除。医院从来没接待过外国人,很是紧张。我躺在床上,暗自好笑。

用了神奇的草药,我好得很快。一个多星期,我就出院,住进昆仑宾馆。这段时间里和照顾我的小姑娘混熟了。还去她家作客,吃她做的新疆汉人最爱吃的手抻面,认识了她的汉族及维族朋友。据她讲,新疆汉人主要来自甘肃,陕西和山西。早年不少人是逃荒来的。当地的汉话都是陕北,山西腔。当时,民族关系较紧张。维族人认为他们受歧视,据他们讲,问题表现在维族人找工作难。工作都给汉人了。如果你问汉族老百姓,他们则认为,在新疆不少地方,特别是乌鲁木齐和一些城市,汉人人口实际超过少数民族。但因为是自治区,政府和领导位子都要派名额。因为民族关系是个敏感话题,人们都不愿深谈。

我很快飞回北京。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来机场接。他们根本没想道我会这么快恢复,还专门找来轮椅等候。待我快步走出飞机,他们大吃一惊,赶紧向机场人员道歉,退回费了很大劲要来的轮椅。

 第二次历险

八十年代中的一个十月,我和国旅总社的副总及其他部门经理去新疆考察。一到新疆,当地外办负责人请我们吃饭,菜单上聚集了新疆所有的名菜。印象最深的是烤全羊,完全按传统方法烤制,味道至今不忘。其次是手抓饭,里面有羊肉和葡萄干。饭上面放一个羊肉洋葱蒸包。咬破包子,里边的鲜汤就流入饭里。宴会上精美的饭菜堆满了桌子,大部分都浪费了。

我们考察,先去了哈萨克牧民区。十月是牧民离开夏季牧场,下山到温暖的山谷里过冬的季节。我们的吉普往山上开,碰上了几个牧民家庭,赶着羊,牵着马,牛车拉着全部家当,往山下走。山谷里风景美极了,灿烂的阳光撒在翠绿的草地上,湛蓝的天空和白云反衬着高山,山脚下长着茂盛的衫树,那情景就和挂历上的画片一模一样。当我们看到路边有几个牧民帐篷时,马上叫停车。当地陪同问哈萨克老大娘,我们可不可以去她的帐篷拜访。好客的老大娘请我们进她的帐篷。帐篷里非常简陋,看得出他们是普普通通的牧民。老大娘拿出几个碗,从地上一个带毛的深色皮包里挤出白色的乳制品请我们吃。当地陪同告诉我们,这是牧民自制的奶酪。做它要费很大的劲儿。我们很不好意思,坚持只要了一碗,大家分尝。我的感觉是,奶酪有点酸甜,冰凉凉的挺好吃。

我们去的另一个地方是高山冰湖(忘了山名)。我们走的是中巴公路。开始路还好走,走到后来,路就很颠簸。弯曲的山路贴着大山,不少地方有石头滚下山,或有泥浆被水冲下山。这条公路经常走不通。我们也作好准备,走不通时就调头回家。颠簸几个小时后,我们的头都晕了。在路上,我们碰上几辆巴基斯坦商车。只见一辆破旧的大卡车上堆满了货物,车头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装饰,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巴基斯坦商人很苦干,他们不畏艰辛,把印巴的地毯和布料带进中国,再把中国的日用品、小电器运回巴基斯坦。

当我们终于到了冰湖跟前时,立刻被美丽的景色惊呆了。清澈的湖水像一面镜子,把两边的雪山倒映在水面。湖水清得可以让你看到湖底的石头,让你搞不清湖到底有多深。水里没有一点生物,没有常见的水草,小鱼或青苔。面对湖水和白雪覆盖的高山,我觉得必须大喊。但从小的文明教育,让我从来没大喊大叫过。我也实在想不出喊什么。最后决定喊“毛主席万岁!”。当时毛已去世近十年了。于是,我和几个北京来的,面对雪山,冰湖,高一声,低一声地喊起了“毛主席万岁”,当时的情景很是滑稽。

我们出事故是在从伊犁回来的路上。我们是去伊犁参观中苏边界。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我们才来到中苏边界上。伊犁出名,就是因为“塔城伊犁事件”。 从车上看,当地是富裕的农区,水土比我去过的新疆其他地方都要肥沃得多。当我们登上中国的观望塔时,使劲儿往苏联那边看,什么也没看到,只见到一个和中国这边差不多的砖房,是俄国人的观望台。呆了几分钟,司机催我们往回赶。当时我们不知道,当地旅游局领导请我们晚宴,不快点赶回,我们恐怕要迟到。

回程的路和当时所有的中国公路一样,柏油路上没有画线,各种方式的交通工具都挤在一起。我们的司机心里有事,匆忙地绕过形形色色的车往前赶。当我们的车绕过一辆面包,加速抢道时,对面开来一辆卡车,司机别无选择,只有一拐方向盘,把车开进路旁的排水沟。排水沟较宽,车在里面滚了两滚,最后斜躺在车的左车身上。车的挡风玻璃全碎了。车里的人互相招呼 “没事吧?”。谢天谢地,除了司机的脸和腿上有点划伤,全车人都没事。我们爬出各自的座位,从车前的挡风窗钻出去。司机很内疚,知道他不好向领导交代。他急忙拦下一辆解放牌卡车,让我们赶回宾馆。我们几个跳上卡车,站在后车厢,双手抓紧车栏杆,任凭风土吹到我们的身上。

待卡车停到宾馆门口时,我们的衣服,头发,脸和手都被浅灰色的细土盖上。我们相互看看,不禁大笑起来。因为我们的头发,眉毛变成灰白色,结果我们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革命老干部”。匆忙洗漱一番,我们终于坐到宴会桌上。大家谈到今天的事故,不禁又扯到我几年前的烫伤事故。据说当时我在新疆旅游界小有名气,不少人知道我的烫伤经历。我对新疆旅游局的领导说,尽管每次来新疆,我都遭遇了事故,我还是最喜欢新疆。领导回答,下次你再来新疆,保证一切顺利,绝对没有问题!

二十几年来,我不知向多少中外朋友推荐新疆。我总是告诉朋友们,我跑遍中国,最值得一游的是经丝绸之路去新疆。

 

2006.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