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婆

周志兴

       这次到常州,一个重要科目是看我的舅婆。

常州人叫的舅婆,就是姥姥,妈妈的妈妈。我的舅婆今年98岁,明年就99岁了,按照中国人的惯例,过九不过十,我们该准备给她老人家过百岁诞辰了。

昨天到常州清潭新村舅舅家看舅婆,事先没有告诉她,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正在吃饭,抬头发现我站在眼前,愣了一下,脸上那岁月刻出的深深皱纹堆出了笑容:“志兴回来了?”

本来,我以为她不会认出我来,因为我没有在她身边生活过,她又这么大年纪了。没想到的一句平常话,说出了我的眼泪,不过没有流出来,在眼眶里转。

舅婆脑子很清楚,但是耳朵不行,要在她耳朵边喊她才听得见,我又不会说常州话,喊普通话有点怪,就索性不说什么,看着她笑。我知道,像这样一幅五十几岁的人看着九十几岁的舅婆笑的画面,不会有多少地方有,我也不会再有多长时间。

舅婆是我们家的功臣。

她二十几岁时就死了丈夫,就是我的姥爷。那时是抗日战争时期,他死于伤寒。当时村里不少人死于这种疾病。根据历史资料,日报侵略军曾经在我的家乡施放过细菌武器,姥爷应当是日寇细菌战的受害者。

姥爷死后,舅婆拉扯四个孩子,最大的我母亲不到十岁,最小的我的小舅舅好像出生不久。听母亲说,舅婆一个人,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和一小块地,每天披星戴月,养大了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长大了,结婚了,她又帮助他们带孩子,也就是孙辈。孙辈长大了,又有了重孙辈,她又帮助带重孙。

舅婆像一棵古树,庇护着树荫所及的每一寸地方,庇护着新长出来的枝枝桠桠。

记得我在上小学时,有一回到北京动物园玩,买了一串葡萄吃,没想到大概是因为没有洗,农药使我中了毒,嘴唇肿得老高,我一路用冰棍冰着嘴回到家,正好舅婆那时也在北京,看到我的惨状,心疼的不得了,马上用了一个土方,用油和盐掺在一起,敷在我的嘴上。果真管用,我的嘴唇很快就不肿了。

前几年,每次有机会路过常州,我都会去看看舅婆。她老了,重孙子也都大了,用不着她带了,她又不愿意麻烦晚辈,就一个人住在乡下,自己做饭,自己吃。房子边上有一些空地,她就种了些菜。每次回去,都吃到她老人家种的菜,真是好吃啊!有人到北京去,她就让人带些自己腌的咸菜给我们,吃不了的菜,还拿到城里去卖。

我常常在同事面前炫耀:我姥姥96岁了,自己还能种地!

舅婆96岁以后,被舅舅接到城里住了,她一百个不愿意,总是想回乡下去,但总不能如愿,因为她是在太老了,走路也要借助一条长凳挪。

于是,她只得常常向着窗外凝神。

舅婆脾气不好,常常发脾气。不知是不是遗传,她的孩子,主要是我的母亲和大舅,脾气也不好。在大舅家生活,他们两个急脾气起了不少冲突,但是,生活还是在一天天继续,舅婆也是一天天老去。

我等着明年十月,那时,由这棵大树撒下的种子,长出小树有五六十棵了,像一片小树林,聚集在这棵老树前,祝贺她的百年华诞。

多好!

2006.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