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海棠花雨中的心情

                                牛 琳

认识老公到现在18年了，占据了我一半的生命。

有时我会犯迷糊：我怎么就和这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了呢？还这么长时间？

有本书叫《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水星》，讲男女思维的差异，我看过后，就手把书扔出窗外（不知有没有砸到花花草草），心里干冰一样地冷笑：我是水星（离太阳最近的行星），我老公是冥王星（离太阳最远的行星）！

现在想来，之所以和那个男人结婚，直接的导火索就是他极尽诱惑地说他们单位只要结婚就可以分两居室，90年代初对于刚走出校园步入社会惶恐不安的小毛头们，两居室是多大的诱惑呀！我犯了贪戒流着口水幻想着自己的小窝一时把持不住就答应了，从此陷入了十三年的惨烈的生活之战。

如果人家形容两口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是种极为糟糕的生活状况的话，那他是没见识过我们俩的生活！如果有哪一天平平安安不争不吵不掐架，晚上我俩会坐在被窝里感觉怪怪的，大眼瞪小眼苦苦思索：“哪里不对劲呢？”然后会为谁去关灯争吵继而动脚直到我的36码脚不敌他的42码蹄而恨恨然被迫关灯了事，各自卷紧被子背向而卧，这才觉得一天过踏实了可以睡了。

女儿是看着我俩吵架长大的，两岁时，她会吓哭（当然我会哄她说我们在玩儿呢）；四岁时她会躲进自己房间（不关我事儿我躲还不成吗）；六岁时她会“好心”地大喊一句：“别吵啦！无聊不无聊呀！我都听不见动画片啦！”于是我们双双闭嘴；八岁时她会对别人说：“他们俩是典型的吵架夫妻！”或在我们吵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摇头叹息：“疯了！都疯了！”

这种状态的存在，源于我们两个人极大的差异性：

我爱甜的，他爱咸的（还不是一般的咸）。

我早餐一定是咖啡面包煎鸡蛋，他则是非稀粥咸菜炸油条不吃。

外出吃饭我挑法餐意餐东南亚餐，他一定要吃老北京炸酱面包子小米粥卤煮火烧。

太经常会为了吃什么而打架，以至于有时会有这样的奇特现象：到了西餐馆我点牛排大肆舞刀弄叉他啥都不点不停看表催促我快点再快点赶紧吃完，再一同转移战场到加州牛肉面馆他上两碗牛肉面呼噜呼噜热气腾腾吃着我在一旁坚决一口不沾还心里痛骂你个面条大脑袋！

女儿继承了我俩各自的光荣传统：既爱吃牛排沙拉蘑菇汤，也爱吃打卤面茴香馅饺子，但是也不幸承担了我俩互相攻击的借口――吃西餐时被她爸 “骂”：都是你妈把你带坏了！吃面条饺子时被她妈“骂”：你怎么这么随你爸！

老公身高180我身高158，并排走在路上他爱用手掐着我后脖颈子说这样顺手，我屡屡挣扎逃脱感觉像被掕着的小鸡子；我爱在夏天攥着他肥厚凉爽的胳膊觉得手感舒服，他每每掰开我的手说我手心太热让我认为他根本没有牺牲奉献精神。

他外观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五岁，我外观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五岁，所以我俩搁一起看像是夫妻老少配（郁闷死！），其实我们是同年同月同班同学。

他内向我外向；他思维慢而缜密我思维快而跳跃；他口头表达差点，总要人琢磨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连问几遍还不得要领我就极不耐烦；我口才很好说话珠玉乱蹦让他反应不过来，往往我在说D的时候他还在探讨A，弄得大家最后都翻脸。

欣赏艺术，我沉浸在对作品的感悟和感动中，那小子却喋喋不休地批评这片光线不够那块色彩不对还有这比例怎么不对称呀，弄得我一点兴致都没有拔腿就往外走他还追着问你怎么不看了什么理由呀？看电影电视，到感人处我涕泪横流唏嘘不已，那厮偏偏凑到你眼前起哄“咦？你怎么哭了？这有什么呀？”恨的人牙根痒痒很想照着那猪头给一记老拳。

有时吵架后我伤心无比哽咽抽泣难以入睡，人老人家前一分钟还与我吵得唾沫横飞后一分钟刚挨枕头就鼾声隆起，我抽搭抽搭两分钟后终于绝了被老公怜香惜玉的奢望，只好自己抹抹鼻涕臊眉搭眼地躺下睡了，临了不忘照着他那肥硕的身体恨揣两脚，看着他没啥反应只是翻了个身照睡不误，我心中哀叹：“神啊！我前辈子做了什么孽呀！睡觉！”

人家说夫妻吵架有三：装修、开车、买保险。

说到装修，那简直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惨不忍睹骇人听闻不敢回想来形容，早上吵晚上吵，家里吵工地吵建材城吵，布局吵材料吵颜色吵，贵了吵便宜了吵不贵不便宜牌子不一样也吵，设计师面前吵工人面前吵商贩面前吵，让我那段时间简直咬碎一口参差的黄牙，费尽学外语练演讲参加辩论的口才，连锅端地招呼上了我所知道的能说出口的一切粗口，最后历经五个月终于俩人站在宽敞明亮的新居里，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各自打消了想把对方踢下十三楼独霸装修权遂心所欲整治新家的念头。听说过“装修离婚期”，没听说过“装修战斗生死期”吧？以至于我每次再看《角斗士》这部诗史般宏伟壮烈的片子，就不可控制地联想到当年装修时我们夫妻俩的角斗，有一拼！

再说开车，我们不吵！我们真的不吵！原因是老公学车早，在开车这方面又极有悟性（说这话的时候虽然不情愿，但咱也得实事求是，外附人这点素质不能丢！），训起我来跟训曾孙子似的，让我怀疑他这辈子在外边所受的一切的气在我这里全找回来了，就这我都不能回嘴，谁叫咱手潮胆小技术差呢，最多不过是实在无法忍受把车往路边一停自己往后座一坐爱谁谁了。但是可别忘了风水会轮流转的，自打咱自己有了车天天马路上跑着经验技术呈爆炸状提高（俺可是当年校体操队的，四肢协调反应迅速不是一般二般的），憋在心底的怒火总算有地方发泄了，所以在我国首都的二环路或机场高速或通往郊区的国道上，经常会看到一黑一黄两辆车犹如再现“头文字D”般呈犬牙交错状地飚车，超车的瞬间俩人各自从车窗对望，超过的洋洋得意绝尘而去，落后的一脸愤恨心里咒骂加油加速赶上，这种无声的“吵架”一直持续到目的地，一直持续到二环路上增加了N多的限速和电子眼，俩人才算老实了。

最后说到买保险，嘿嘿，这是俺干过的最长志气老公觉得最窝心的事了。（自己在保险公司工作，专业知识就不谈了，谁叫我是孩子妈呢一切决定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女儿将来的生活不受任何风险的影响，这一点上老公无论如何无法质疑），鉴于对老公保险知识的一无所知和避免对他解释起来的庞大工程的麻烦，我在早上老公起床、洗漱、穿衣、拿公文包、拿钥匙、手拧家门把手的那一刻，大喊一声：“且慢！”然后温柔地把他拉到餐桌前，温柔地把笔塞到他手里，再温柔但不容反对地说：“来～，这里签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签上！”老公带着狐疑的表情边签字边问：“你不会是把我卖了再诈保卷款潜逃吧？”我以光速收好签了字的文件再极尽媚态奉承着：“不会不会！我老公的价值哪里就值这张小小的保单呢！”同时温柔地把他推出门外：“快点快点上班要迟到啦！”再一脚把门揣上任凭老公在门外疑心不止（根据经验我只要一温柔他就觉得事情不妙）自己在门内狂笑不止：“哈哈！搞定！”

唉！经常会在与老公的吵架当中看着他愤怒地词不达意地声讨我，我却犹如灵魂出窍般地游离现实走神儿：“我怎么就嫁给他了？”想当年附校出来的女子个个貌端条儿顺、博学多才、智商情商双高，自认为不配个白马也得是枣红马王子吧，怎么我的感觉像是被拆了翅膀拔了羽毛天使变母鸡了，天天与一只公鸡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生活继续掐架翻新，思索了N久不得答案，只得归咎于我俩都属鸡，就这命！

战斗也不是天天进行，老公出差就是我们的停火期。隔些时间没有对手，感觉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如果孩子不在家屋子里空寂无声会让我非常不适应以致有些难过，而知道老公回来则会抖擞精神有种重新投入战斗的兴奋。简直没起子！（北京老话：没出息）

春天时老公出国时间较长，周末我带女儿到后海的宋庆龄故居游玩，人很少，展览大厅后面的小院子里只有我们母女两个，寂静的四合院，温暖的春日的阳光撒满每一个角落，也撒在两棵满开的古老的海棠树上。没有见过如此肆意怒放的海棠花，犹如魔鬼身材天使面孔的少女，丰满而娇嫩，使得人站在树下仰视，满眼的粉白，间或着透出一丝蔚蓝的天，及一缕炫目的光。

坐在小院的台阶上我教女儿英语，忽然手机响起，是老公从国外打来。他的习惯我知道，肯定要先和他闺女聊天，看着女儿胖胖的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和应付她爸爸老三样的那几个问题，我强忍着笑。等到女儿如释重负地把手机交给我，那端传来老公温柔的声音，照例也是老三样的问题：你们玩儿什么呀？玩儿到几点呀？到哪儿吃饭呀？吃什么呀？什么时候回家呀？回姥姥家还是回奶奶家呀？明天干吗呀？开车小心点啊！回家早点睡啊！记得让闺女洗个澡啊！……

怎么就没个新鲜的呢？这个猪头！

放下电话，我一时无语，静静地看着静静的院子。

一阵风过，满树的枝桠摇曳，海棠花瓣如漫天飞雪一般地随风飘舞，是真真切切的花瓣雨。透过海棠花雨，我看着开心玩耍的女儿，看着她那张酷似她爸爸的脸上被阳光闪得发亮的细小的汗珠，忽然觉得生活如此的美好，命运待我如此恩厚，让我拥有一个真实的家、一个鲜活的家、一个拥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的家、一个让我体验得到生命是有意义的家，我还要求什么？

于是，在春天，那一场海棠花雨中的心情，是如此美妙的滋味！